日头刚过晌午,苗田的土坷垃被晒得发白,踩上去能烙得脚心发烫。老张正用破瓢往最壮的那株胡椒苗根上浇最后半瓢水,水珠落在干裂的陶片上,“滋” 地一声就没了影,连苗叶都没沾湿半分。
“让让让! 东宫巡查,闲杂人等躲开!” 粗嘎的喊叫声撕破苗田的寂静,小李子穿着身簇新的锦袍,腰上挂着银带钩,带着四个侍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锦袍的下摆扫过蔫头耷脑的胡椒苗,带起的热浪让本就卷边的叶片抖得更厉害了。
侍卫们故意把脚步踩得震天响,皮靴碾过苗田边的杂草,发出 “咔嚓” 的脆响。其中个高个侍卫突然停下,指着株枯死的胡椒苗,嗓门亮得像敲锣:“哎哟,这不是西域来的金贵玩意儿吗? 怎么蔫成这样了? 怕是经不起咱关中的旱天哟!”
另个瘦脸侍卫凑过去,用靴尖踢了踢竹架,“哗啦啦” 几声,本就脆弱的支架应声而倒,卷着枯黄的藤蔓砸在地上:“依我看,趁早拔了种粟米,赶上秋播还能收一季,总比在这儿占着地皮强!”
侍卫们哄堂大笑,笑声在干涸的苗田上空回荡,像鞭子抽在狱卒们的脸上。小王气得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要不是被老张死死拉住,早就冲上去理论了。
小李子摇着把描金折扇,扇面上的 “风调雨顺” 四个字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慢悠悠地走到移动花架旁,看着那些皱皮的青果,故意用扇子敲了敲果壳:“李大人呢? 这么金贵的苗都渴成这样了,怎么不见踪影? 莫不是躲在棚屋里哭鼻子?”
棚屋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李杰站在门口,粗布褂子的领口沾着圈汗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刚好罩住半片蔫掉的胡椒苗,像道沉默的屏障。
“小李子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像淬了冰,扫过倒在地上的竹架。
小李子收起折扇,用扇柄指着蔫头耷脑的胡椒苗:“咱家就是路过,看看陛下亲命培育的宝贝。”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让远处的侍卫都能听见,“没想到这宝贝这么不经渴,才几日没水就成了这副模样,要是再旱下去,怕是连柴火都不如了。”
高个侍卫立刻接话:“公公说得是! 昨儿个我去给殿下送茶,还听见殿下念叨,说早知道这胡椒苗这么娇弱,当初就不该答应让李大人种,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可不是嘛,” 瘦脸侍卫蹲下身,捏起片枯叶在指尖捻碎,“听说李大人还挖了口井? 怎么着,三丈深还没见着水? 依我看,这地脉根本不养这外来货,强求不得!”
李杰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见老李的嘴唇哆嗦着,老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小王死死咬着牙,连呼吸都带着粗气。这些嘲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不仅打在他脸上,更抽在所有守护胡椒苗的人心里。
“多谢公公和各位关心。” 李杰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花架前,阴影刚好护住那串最壮的青果,“胡椒苗耐旱,只是暂时缺水,过几日便好。”
“过几日?” 小李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直乐,“李大人怕不是渴糊涂了? 护城河都见底了,你还指望天上掉水?”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恶毒的笑意,“实不相瞒,上游的堤坝,咱家今早又让人加了三尺土,别说三日,就是三十日,也别想见到半滴水!”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油,狱卒们顿时炸了锅。小王挣脱老张的手,红着眼吼道:“你们太过分了! 这是要赶尽杀绝!”
“过分?” 小李子挑眉,折扇 “啪” 地合上,指着小王的鼻子,“一个罪臣的杂役,也敢跟咱家顶嘴? 信不信咱家一句话,把你扔进大牢,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太阳!”
李杰抬手拦住小王,目光始终落在小李子身上:“公公说笑了,我等罪臣,哪敢劳烦东宫动手。” 他转身对着棚屋喊,“老张,取两瓢井水来,给公公和各位爷解渴。”
老张愣了下,还是咬牙去了。不一会儿端着两个破瓢回来,里面盛着从三丈深井里好不容易攒的泥水,浑浊的液体里还飘着几粒沙砾。
小李子看着瓢里的泥水,嫌恶地后退半步:“咱家可喝不惯这泔水似的东西。” 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棚屋方向喊,“李大人,要不东宫送几担水? 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故意卖关子,“得求咱们殿下开恩,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殿下心善,能赏你们半桶。”
侍卫们的哄笑声更大了,高个侍卫甚至学着磕头的样子,趴在地上拱了拱:“快磕啊! 磕了就能救你的宝贝苗了!”
李杰端起一瓢泥水,没看他们,反而走到株快枯死的胡椒苗前,缓缓将水浇在根上。浑浊的水流渗进干裂的土缝,发出细微的 “滋滋” 声,像苗株最后的喘息。
“多谢公公好意,” 他放下空瓢,转身面对小李子,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平静,“水就不劳烦殿下了。这胡椒苗就算枯死,也是在禁苑的土地上,轮不到东宫来操心。”
小李子脸上的嘲讽僵住了,他没想到李杰竟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在他看来,只要稍加羞辱,这罪臣定会跪地求饶,到时候就能拿着把柄回东宫复命,让太子殿下开心。
“好,好得很!” 小李子连说两个好字,折扇指着李杰的鼻子,“咱家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等你的苗全枯死了,看陛下怎么治你的罪!” 他甩了甩袖子,对着侍卫们喊,“走! 别在这儿闻这穷酸气!”
侍卫们临走时又故意撞翻了两个竹架,枯黄的藤蔓缠在靴底,被拖出老远。高个侍卫还往苗田撒了泡尿,嘴里骂骂咧咧的:“给你们的宝贝苗施点肥!”
直到东宫的人走远,小王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呜咽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们太欺负人了……”
老李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俺去找他们拼了! 大不了一死!”
“坐下。” 李杰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捡起地上的竹架,慢慢扶起倒下的胡椒苗,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婴儿,“拼死活不了苗,还得赔上自己,不值当。”
老张蹲在地上,烟袋锅在手里转来转去,火星烫到了手指都没察觉:“大人,他们说得对,再没水,苗真的撑不住了……”
李杰没说话,只是望着西北方。那里的天际线有些模糊,隐约能看到片低矮的土黄色建筑轮廓。他在整理禁苑库房时,曾见过前朝留下的舆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 “废弃水磨”,旁注 “暗渠通渭支”—— 想来那便是水磨的所在,或许能找到水源。
“拿工具来。”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决绝的坚定,“老张,带两个人去仓库取铁锹和麻绳。小王,把剩下的水都装进水囊,咱们去寻新水源。”
“新水源?” 老李抬起头,眼里闪过丝希望,“哪儿还有水源?”
李杰指向西北方的轮廓:“那里有座废弃的水磨,既是水磨,必与水脉相连,说不定能找到暗渠。”
“可…… 可那地方离这儿有三里地,还是荒郊野岭,听说还有野狼……” 小王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是有老虎也得去。” 李杰扛起铁锹,粗布褂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总比在这儿等着苗枯死强。” 他看了眼满地蔫枯的胡椒苗,又望了眼东宫方向,“他们越想让咱们死,咱们就越要活着,还要让这些苗活得比谁都好。”
狱卒们对视一眼,眼里的绝望渐渐被股狠劲取代。老张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站起身:“俺跟大人去! 活了大半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几只狼?”
老李抹了把脸,将眼泪和泥污一起擦掉:“俺也去! 俺年轻时在水磨坊当过学徒,懂些水利的道道,说不定能帮上忙。”
小王也站起来,攥紧了手里的水囊:“俺也去! 多个人多份力!”
李杰看着眼前的众人,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扛起铁锹走在最前面,影子在干涸的土地上被拉得很长,像面不倒的旗帜。
路过那口三丈深的干井时,李杰停下脚步,往井里看了眼。井底的水洼只剩下铜钱大小,却依旧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他突然想起昨夜凝结在井壁的露水,那些微小的水珠汇聚起来,竟也撑过了三个日夜。
“走了。” 他转过身,朝着西北方迈开脚步。铁锹的木柄在肩上颠簸,发出 “咯吱” 的轻响,像在为这趟未知的寻水之路伴奏。
远处的东宫角楼里,小李子正对着李承乾复命,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苗田的惨状和李杰的 “狼狈”。李承乾端着茶杯,听着听着,突然笑了:“这个李杰,倒有几分硬气。可惜啊,跟错了路子。” 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的烈日,“再旱三日,我看他还怎么硬气。”
王德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眼里却闪过丝忧虑。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个能在虫害里保住苗田的李杰,绝不会轻易被干旱打垮。
禁苑的苗田在烈日下沉默着,留下的几个狱卒正用破布蘸着仅剩的水,小心翼翼地擦拭胡椒苗的叶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生机。而三里地外的荒野上,李杰带着众人的希望,正朝着那座废弃的水磨走去,铁锹敲击石头的 “叮当” 声,在干旱的旷野里远远传开,像在敲打着命运的门扉。
风从西北方吹来,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李杰停下脚步,用力嗅了嗅,干裂的嘴唇终于扬起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 那是水的气息,微弱,却真实存在。他握紧铁锹,加快了脚步,身后的狱卒们也跟着加快步伐,身影在黄土坡上起伏,像串执着的音符,在绝境中谱写着不屈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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