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青瓦的声音像催命的更漏,陈十三盯着父亲房门缝里透出的油灯微光,掌心的汗把断剑剑柄攥得发滑。更夫敲过子时三刻,那点昏黄终于熄灭,他才敢蹑手蹑脚摸向柴房,鞋底蹭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柴房的木门轴发出轻微的 \"吱呀\",十三忙用断剑卡住门缝。三年前他在这里撞见父亲擦拭断剑,此刻借着月光,看见墙角的蓑衣下露出半块青砖,正是他偷看过的暗格入口。
移开青砖的瞬间,一股陈腐的气息混着朱砂味扑面而来。暗格里码着三叠黄纸,最上面的《茅山禁术录》残页边角焦黑,\"妖胎封魂术\" 五个大字用朱砂圈了又圈,旁边是青岚的字迹:\"老栓,别再错了,让我自己承担......\"
十三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突然头痛欲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五岁那年的雨夜,父亲举着银针靠近他眉心,冰凉的针尖刺破皮肤时,陶罐里的血珠发出 \"滋\" 的轻响,罐身贴着的黄纸,分明写着 \"陈青岚\" 三个字。
\"取雷劫宿主精血,注入胎儿体内,可替其承担十八劫,代价是宿主永堕妖道......\" 禁术录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十三的视线落在页脚的插画:一个男人将精血滴入襁褓,婴儿眉心浮现雷纹,而男人背后长出妖化的鳞甲。
柴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十三慌忙将残页塞进怀里,断剑却碰倒了暗格里的陶罐。陶盖滚落的声音里,陈老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的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具扭曲的纸人。
\"十三......\" 陈老栓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却在看见儿子手中的禁术录时剧烈颤抖,油灯 \"当啷\" 落地,火舌舔舐着潮湿的柴草。
十三后退半步,断剑的雷文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爹,你当年......\"
\"十三年前,你娘本应承受十九道雷劫而死。\" 陈老栓突然跪地,布满老茧的手抓住十三的裤脚,\"茅山派说她怀的是妖胎,要烧死你们母子。我偷了雷神殿的封魂石,把她的雷劫分成三份 —— 她担第一劫,我担天煞劫,你......\"
雷声在这时炸开,照亮了陈老栓腕上的红痕,此刻已蔓延至肘部,鳞片状的黑斑在皮肤下游走。十三想起河神庙的替死纸人阵,想起九叔说的 \"借煞改命\",突然明白父亲这些年的咳嗽和夜咳,原是妖化的征兆。
\"你不是妖胎,是你娘的替劫人。\" 陈老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当年在产房,我用杀猪刀蘸黑狗血给你画隐雷符,不是镇邪,是开劫。你眉心的胎记,是封魂石的印记,这些年你看见的阴物,都是雷劫煞在试探......\"
十三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眉心,那里的胎记正在发烫,像被封魂石的残片灼烧。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雷雨夜,父亲在柴房擦拭的断剑,剑鞘内侧的 \"陈青岚收\",原来母亲当年不是难产而亡,是为了替他挡住第一劫。
\"为什么不告诉我?\" 十三的声音发颤,\"让我以为自己是妖胎,以为你只是个普通屠夫......\"
\"因为你娘说,雷子的劫数要自己走。\" 陈老栓苦笑道,从怀里掏出块破碎的青铜镜,正是青岚临终时的碎片,\"可我怕啊,怕你像她一样被雷劈成飞灰,怕你刚睁眼就被茅山派斩草除根......\"
雨声突然变大,柴房的屋顶漏下几滴水,打在禁术录残页上。十三看见父亲背后的阴影里,隐约有鳞片浮现,那是禁术反噬的征兆。他突然想起九叔的话:\"分劫术的代价,是替劫者永堕妖道。\"
\"爹,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十三蹲下身,握住父亲滚烫的手,发现他掌心的老茧下,藏着与自己眉心相同的雷纹,\"那些替死纸人、坟头岭的劫数碗、河神庙的鬼吃席,都是你用自己的血在拖延劫数......\"
陈老栓想要抽回手,却被十三紧紧握住。雷光透过破窗照进来,映出他腕上的红痕与十三的胎记交相辉映,像两条纠缠的雷龙。禁术录残页在火光中飘出,\"妖胎封魂术\" 的插画突然变化,男人的鳞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母亲青岚的笑脸。
\"你娘临走前说,\" 陈老栓盯着断剑,\"这把剑本是雷神殿的斩劫刀,她用它劈开封魂石,就是想让你带着凡血成长。可我......\" 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禁术录上,\"我把你的劫数藏在替死纸人里,把自己的血喂给劫数碗,以为这样就能护你周全......\"
十三的视线落在残页角落,青岚的字迹被血浸透,变成 \"老栓,雷子的路,不该是替劫者的坟\"。他突然想起河神庙里母亲的残魂,想起她眼窝中流出的黑血写成的 \"活下去\",终于明白,父亲的禁术不是错,是一个凡人对抗天命的孤注一掷。
\"爹,我们一起破劫。\" 十三扶起陈老栓,断剑的雷文与他掌心的雷纹共鸣,\"九叔说,雷神之力能净化劫煞,我体内有娘的雷神血,能帮你......\"
\"来不及了。\" 陈老栓摇头,指向柴房角落的陶罐,里面泡着十九根银针,每根都刻着十三的生辰八字,\"从你三岁起,我每月初一取你三滴心头血,混着我的血养劫数碗,现在阴司察觉了,接下来的劫数......\"
他的话被一声炸雷打断,柴房的木门突然被狂风撞开,暴雨灌了进来,打湿了禁术录残页。十三看见父亲背后的鳞片已蔓延至颈侧,而自己的胎记此刻亮如白昼,竟将暴雨蒸发成白雾。
\"跟我去雷神殿。\" 十三握紧断剑,\"九叔说那里有改劫井,能洗掉分劫术的反噬......\"
\"雷神殿的铁门,只给纯血雷子开。\" 陈老栓惨笑,\"你体内流着我的凡血,进不去的......\" 他突然掏出块带血的令牌,正是李半仙死时的雷劫令,\"带着这个,去找圣女殿的人,他们能护你......\"
雷声中,十三听见村口方向传来犬吠,是雷劫煞犬的声音。他突然想起禁术录里的一句话:\"替劫者妖化之日,正是宿主劫数起之时。\" 父亲的鳞甲,原来就是天煞劫的引。
\"不,我哪儿也不去。\" 十三将雷劫令塞进父亲掌心,\"你用十八年替我挡劫,现在该我护你了。\" 他望向雨幕,想起河神庙的劫数碗,想起村口的替死纸人阵,\"阴司要收债,就让他们冲我来,我这条命,本就是爹娘用雷劫换来的。\"
陈老栓望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青岚临终前的眼。那时她躺在血泊中,腕上的银镯碎成十九片,却笑着说:\"老栓,不管多难,让孩子自己选。\" 此刻儿子手中的断剑,正映着与青岚相同的雷光。
\"好。\" 陈老栓点头,从暗格深处掏出个木盒,里面装着十九滴凝固的心头血,每滴都刻着十三的劫数名,\"这是我给你攒的替劫血,现在用不着了。\" 他指向西北方,\"但你要记住,茅山派的雷门弟子来了,他们带着斩劫剑,专为雷子的血而来。\"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十三扶着父亲走出柴房,看见院墙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雷形焦痕,正是他昨夜握断剑时留下的。陈老栓摸着焦痕轻笑:\"看来,你的雷神之力,比我想的更强。\"
是夜,十三在自己的炕席下发现半张残图,正是青岚画的雷神殿地图,标记着 \"改劫井在雷纹柱后\"。他摸着图上的雷文,突然想起河神庙镜中李半仙的预言:\"第十八劫,你要杀的人是自己。\" 此刻却明白,杀自己不是毁灭,而是接纳 —— 接纳体内的雷神血与凡人心。
陈老栓在隔壁屋咳嗽,十三听见他在跟母亲的牌位说话:\"青岚,咱儿子长大了,像你,也像我,带着雷劫,也带着烟火气。\" 雨声中,他摸到怀里的禁术录残页,青岚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老栓,雷劫不是债,是咱一家三口的缘分。\"
更漏声中,十三望向窗外的老槐树,树影里仿佛站着青岚的残魂,正对着他微笑。他知道,接下来的劫数必然惨烈,父亲的妖化、茅山派的追杀、阴司的催债,但此刻掌心的雷纹与胎记共鸣,让他第一次觉得,劫数不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父母用爱编织的保护网。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雨幕,十三看见父亲腕上的鳞片退了三分,而自己的胎记淡成浅红,像母亲绣在襁褓上的雷文。他突然明白,所谓的禁术,所谓的替劫,都是父母在天命前的挣扎,而他的路,要带着这份挣扎的温度,在雷劫中走出自己的道。
柴房的暗格里,禁术录残页在晨光中舒展,青岚的字迹与陈老栓的血印交相辉映,共同写就一个凡人的抗天命书。而陈十三,正握着断剑,牵着父亲的手,走向那个充满雷劫与希望的清晨,走向属于他的,带着凡心的雷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