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田正一，已经招供了！”
中村课长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办公室内敲响。那张拍在藤田桌上的供词纸，按着鲜红的手印，像一滩刺眼的血迹。藤田弘少佐瞳孔骤然收缩，吉田茂的嘴角瞬间勾起一抹无法掩饰的、阴冷的胜利弧度。
佐佐木雄二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原田……那个胆小如鼠却又重情重义的原田……终究没能撑住特高课的刑讯！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原田知道太多！从大豆交易到煤油桶传递盘尼西林，从与伊万诺夫的间接联系到对“7号”的模糊猜测……任何一条，都足以将他送上绞架！
藤田一把抓起那张供词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急速扫过上面的字迹。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吉田茂微微侧身，似乎想窥探供词内容，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念！”藤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中村课长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雄二，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
“罪犯原田正一供认：受其直属上官、原后勤少尉、现军曹佐佐木雄二胁迫指使，多次利用职务之便，为其非法活动提供便利。具体包括：一、于上月廿七日夜，按佐佐木指令，从后勤油料库窃取煤油半加仑；二、于上月廿八日下午，将上述煤油桶秘密运送至松花江码头十三号泊位‘远东废金属公司’板房门前特定位置；三、事后，佐佐木雄二曾向其透露，桶内藏匿有违禁药品（盘尼西林），交易对象为化名‘瓦西里’之白俄分子……”
每念一句，雄二的心就沉下一分。时间、地点、物品、接头人化名……分毫不差！原田果然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下崩溃了，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吐了出来！中村拿到了最直接的、指向他本人的铁证！
“另据原田供述，”中村的声音如同冰锥，继续刺向雄二，“佐佐木雄二近期多次向其提及‘7号’这一代号，并表现出极度恐惧，声称‘7号’是隐藏在内部、欲置其于死地的敌人。此代号指向不明，但佐佐木雄二之恐慌反应，足证其心中有鬼，且深知其罪行已被内部人员察觉！”中村念完，枯井般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掌控一切的冰冷，钉在雄二身上，“佐佐木军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藤田猛地将供词纸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墨水瓶一跳！他猛地站起身，怒视着雄二，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汹涌的怒火和“被欺骗”的耻辱取代：“佐佐木雄二！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原田是你的心腹！他的供词，句句指向你！利用后勤便利，勾结白俄，倒卖帝国严格管制的军用药品！现在连你的同伙都指证你了！铁证如山！”
吉田茂适时地添上一把火，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虚伪：“少佐阁下！卑职早就察觉佐佐木行为鬼祟！他之前清点废铁时就心不在焉，还曾向卑职打听油料库的安保情况！现在看来，分明是在为盗窃煤油做准备！原田的供词，完全印证了卑职的怀疑！他就是帝国军队的蛀虫！叛徒！”
绞索勒到了最紧！藤田的愤怒，中村的铁证，吉田的落井下石……雄二仿佛被钉在了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刺骨的寒意让他微微颤抖。完了吗？不！穿越者的灵魂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求生欲！原田的供词是致命的，但并非没有破绽！他必须抓住那唯一的、细微的裂缝！
就在藤田即将挥手让宪兵进来抓人，中村眼中露出胜利者残酷光芒的瞬间——
“等等！”雄二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力量，瞬间压过了藤田的怒火和中村的冰冷！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中村课长，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那张供词纸：
“中村课长！这份供词是伪造的！是屈打成招！是特高课为了构陷我而制造的伪证！”
“八嘎！”中村勃然大怒，枯井般的眼睛瞬间燃起暴虐的火焰，“你敢污蔑特高课？”
“污蔑？”雄二毫不退缩，声音因激动而更加高亢，逻辑却异常清晰，“请问中村课长！原田正一在供词里，是如何称呼那个白俄接头人的？”
中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化名‘瓦西里’！这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雄二猛地踏前一步，气势竟一时压过了中村，“‘瓦西里’只是一个常见的俄语名字！是化名！原田正一，一个小小的仓库兵，从未去过诺门坎前线，从未接触过伊万诺夫的核心圈子！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个保镖的**全名**是**瓦西里·彼得罗夫**？”
“什么？”中村和藤田同时愣住了！
雄二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下：“瓦西里的全名，瓦西里·彼得罗夫（Vasily petrov），是在诺门坎前线时，伊万诺夫在一次极其私密的场合，醉酒后无意间向卑职透露的！此事绝无第三人知晓！原田正一，他凭什么能在供词里如此准确地写出接头人的全名？这难道不是特高课为了坐实‘人证’，而故意在诱供或伪造供词时，画蛇添足留下的最大破绽吗？”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藤田猛地抓起供词纸，再次仔细看去，果然在关于瓦西里的描述处，清晰地写着“化名瓦西里，全名疑为瓦西里·彼得罗夫”！这看似“严谨”的补充，此刻在雄二的反击下，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荒谬的漏洞！一个小小的仓库兵，怎么可能知道一个白俄保镖极少使用的全名？这只能是特高课在炮制供词时，为了增加可信度而犯下的致命错误！
中村课长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化！那万年寒冰般的刻板面孔，因为震惊和瞬间的慌乱而扭曲了一下！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竟成了对方反击的致命武器！
“这…这…”中村一时语塞，枯井般的眼神剧烈波动。
“还有！”雄二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如同最凶猛的猎豹扑向受伤的猎物，矛头瞬间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吉田茂，声音如同炸雷：“吉田管理员！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我向你打听油料库的安保情况？好！请问具体是哪一天？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我当时是怎么问的？你又怎么回答的？”
吉田茂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轰得措手不及，他刚才只是为了表功随口诬陷，哪里想得到雄二会在绝境下如此凶悍地反咬细节？他张了张嘴，眼神慌乱：“是……是前几天……在仓库通道……”
“具体日期！时间！”雄二厉声逼问，气势如虹，“仓库通道人来人往！谁能证明？你当时在做什么？我又是以什么理由询问的安保？是问守卫人数？换岗时间？还是库门锁具型号？说清楚！”
吉田茂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支支吾吾：“我……我记不清具体……大概就是……”
“大概？”雄二冷笑，转向藤田，声音带着悲愤的控诉，“少佐阁下！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所谓的‘人证’？吉田管理员对我的指控，时间地点模糊不清，细节全无！而对原田那份漏洞百出的供词，他却深信不疑，急于落井下石！这难道不反常吗？”他猛地指向吉田，声音如同利剑出鞘：“我怀疑！吉田茂才是真正的内鬼！是他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煤油！是他将油脂涂抹在废枪上栽赃于我！是他与特高课的某些人勾结，炮制了原田的伪证，目的就是要除掉我这个发现了他可疑行迹的人！他就是那个‘7号’！”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吉田茂彻底慌了，脸色惨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之前的阴冷和得意荡然无存。
办公室内彻底乱了套！藤田的脸色变幻不定，看看气势逼人、抓住致命破绽反击的雄二，又看看慌乱失态、漏洞百出的吉田，再看看脸色铁青、眼神闪烁的中村。商人精明的本能让他瞬间嗅到了浓烈的阴谋气息和巨大的风险！中村急于坐实佐佐木的罪名，甚至不惜可能伪造关键证据！而吉田，这个看似老实的管理员，身上疑点重重！这场内部倾轧，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随时可能把他自己也卷进去！
“够了！”藤田猛地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震住了所有人。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暴怒的狮子般扫过中村和吉田，最后落在雄二身上，声音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极致愤怒和冰冷的决断：
“中村课长！关于原田供词中‘瓦西里·彼得罗夫’全名来源的疑问，请你立刻、亲自去特高课核实清楚！我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解释！否则，这份供词的真实性，联队本部将不予采信！”
中村的脸颊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藤田，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至于你，吉田茂！”藤田的目光如同冰刀刺向瑟瑟发抖的管理员，“在特高课澄清供词疑点之前，暂停你仓库管理员职务！由他人暂代！你的工作区域和个人物品，等待进一步核查！”
“少佐！我冤枉啊！”吉田如丧考妣。
“闭嘴！”藤田厉声呵斥，然后目光转向雄二，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忌惮，更有一种被逼无奈下的暂时妥协，“佐佐木军曹……”
“卑职在！”雄二挺直腰板，声音嘶哑却坚定。
“你的嫌疑……并未洗清！”藤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在特高课彻底查清原田供词真伪，以及吉田管理员问题之前，你，给我滚回马厩！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马厩一步！你的工作，就是清理马粪！给我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果再让我闻到一丝不该有的味道……”藤田的目光扫过中村和吉田，最后定格在雄二身上，充满了赤裸裸的警告，“……我就让你和你的马粪，一起彻底消失！明白吗？”
“嗨依！卑职明白！谢少佐明察！”雄二深深低头，掩盖住眼底深处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更加冰冷的寒意。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喘息。中村绝不会善罢甘休，吉田（7号）的威胁依然存在，原田还在特高课的地牢里，瓦西里被捕，伊万诺夫这条线岌岌可危……更大的危机，如同冰城上空的阴云，正在疯狂积聚。
他转身，在藤田冰冷的注视、中村怨毒的目光和吉田绝望的颤抖中，一步步走出办公室。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如同踩在刀尖上。回到马厩那充斥着恶臭的破板房，雄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活下来了，暂时。但代价是什么？原田在特高课的地狱里，会遭受怎样更残酷的折磨？瓦西里被捕，伊万诺夫会如何反应？吉田（7号）虽然暂时被藤田按住，但他背后的势力会就此罢休吗？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7号”代号……它真的仅仅指吉田吗？
“柴火需油……老地方……”伊万诺夫弹壳上的指令再次浮现在脑海，此刻却充满了讽刺和危机。交易中断，渠道濒临崩溃，抗联急需的药品如何送达？
雄二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马粪上，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极度的疲惫和压力下，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幽幽地亮了起来。也许……最肮脏的地方，反而能掩盖最致命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