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那一场场饭局确实没有白混，小唐对老唐的预判还是相当准确的。
果然就如唐拓所想，老唐在惊讶于儿子能说出这么深层次问题的同时，对他所说的内容也是倍感出乎意料。
他回到书桌前，拿起下午翻出来的那些资料。
就算看着这些东西，许多细节他也记不太全了。只记得当年注资的时候程序特简单，每年分红的时候也没什么说道。就连当初找人代持，还是他的岳丈，韩章的老父亲在世时提出的建议。
老岳父当年强势，唐正又对岳父崇敬备至，啥也没想就照做了。
再说回想当年的心境，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早期的投资人，却不想，不，是根本预料不到后面会面临如此复杂的问题。
就算岳父在世，怕也想不到这么远。
不过即便如此，这几天他也总是会想起岳父当初对他说过的一些忠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受用。
加上这阶段他不断地向外界寻求自家产业内部改革的思路，越来越觉得岳父说的对——
回归本源。
因此他想要把襄和银行的大部分股权转让出去，用那笔资金好好的迭代一批设备，再引进一批人才。
这会儿听儿子又如此分析，他甚至连一小部分都不想保留了。
有的时候解读一些文件啊、政策的时候，讲究一“听话听音”，人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你留足面子，但你要是不做的彻底一些，怕是后续会有更多麻烦。
老唐资深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见好就收。
这些年他真是见了不少的好。
所以也是真打算收手了。
可是——
他看着儿子。
在他事业上升的关键时期，如果自己就这么撤出，不会对他有影响吗？
一定会的。
他见过许许多多没有根基的年轻人在职场中是怎样的状态，如果不是柯佩臻那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天纵奇才，普通人真的很难出头。
儿子是被自己硬举到这个高度的，他撤出，上头就不会再有人买他面子。
就算买，也不会这么管用了。
哎，唐正叹气，以后的路怕是要他自己走了。
如果走得不好，他会恨自己么？
“爸，想啥呢？”看到老父亲岁月沧桑的脸上痛苦不堪，唐拓的心就软了，他劝道，“你也别有压力，虽然我现在挺喜欢这份工作，但是你要是舍不得你这点股份，我……我也能成全你。大不了我换个跟你没关系的银行。”
这话说的挺有气势，也是灵光乍现来的点子。他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宁滨银行呗，特么去干飞那帮垃圾也不是不行。
襄和银行最多就是发展脚步慢了点，领导们心思婉约了点，总体来说是干事的，有气节的，何况年轻一辈还有柯佩臻这样的台柱子。
妈的宁滨银行就不一样了，那从上到下都要烂透了，虽然柯佩臻的女朋友上蹿下跳好像在做事，看起来似乎作用不大。
唐拓有点膨胀，他想着要是自己去了，肯定能创造一个风清气净的环境。
老唐一下就笑了：“儿砸，你以为银行是你想进就想进的奥？”
这一句幼稚的话，瞬间把他对儿子的期望值给打了个对折。他再一次唏嘘，到底还是个孩子，所谓的成熟稳重，也是不稳定的啊！
果然听到这话，唐拓有点不高兴了：“就还是瞧不起我呗？”
唐正无奈摇摇头：“不是瞧不起你，是爸爸怕自己没能力再护着你了！”
唐拓不服气：“爸，我承认以前是你把我这滩烂泥糊上墙的，但是我现在不是烂泥了。这些日子这些成绩，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你不信去行里打听打听，我现在啥样！”
唐正忍俊不禁：“爸爸没有否认你努力的意思，但是你现在还差得远呢，你说你在襄和银行都没混明白，换个地方能行奥？”
虽然语气充满父爱，唐正也没有像过去似的直接否定他，但是这种“差得远”的词汇让唐拓还是听着很不舒服。他没好气的道：“我真服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以为我是真想换个地方？我是怕你上火，怕你舍不得股份，不想让你为难才这么说的！”
唐正一脸动容：“真的？”
唐拓都要委屈死了：“还能有假？从我小时候就这样，永远把我对你们的关心当作胡闹，你说你咋这样呢！你和我妈……”
“是我的错。”唐正忽然道。
后面的话被老爹一句认错给憋回去了，这还是父子之间的第一次，唐拓愣住了。
他抬头看过去，却见老父亲坐在宽大的实木椅子里，身体微微颤抖，嘴唇上下翕动着，一副泫然欲泣，不，马上就要老泪纵横的模样。
但……属实有点吓人。
唐拓吓坏了，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父亲的状态，一面梗着脖子冲门外高喊：“妈，妈，快来！”
唐正这边还打算要擦一下眼泪呢，被儿子这么一喊也吓了一跳。
不过男人的自尊不允许被媳妇儿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听到唐拓喊妈妈，他几乎是从椅子里跳出来，冲出去，对着儿子就是一个大脖搂子。
“啊呜！”唐拓被打傻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父亲，“爸你干啥啊！”
“你才干啥！我还想问你干啥！”唐正警觉地看向门外，见得没啥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喊你妈干啥？”
“我以为你，你犯啥病了……嗷呜！”唐拓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完，又被父亲踢了一脚。
“小王八蛋！”唐正手脚并用的边骂边佯装“收拾”他，上上下下试了好几个虚招之后才气喘吁吁的说，“我犯啥病？你盼着我犯病呐？我是看你突然懂事，高兴的！”
“真是服了！”唐拓简直一百个无语，“谁家高兴跟抽风似的，诶诶诶，你看你，又整这一出，诶诶诶——还踢，还打，还上手了！”
老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对着儿子一顿上下其手，唐拓躲也躲不掉，只好仗着身高抵挡，父子俩一来一往的打闹起来。
闹着闹着，唐拓的心头突然也泛起酸来。
要是二十年前，老唐能陪他玩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自己是不是就没那么多怨念了？
不过，一切也还不算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