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单薄的棉衣,扎在李蓉的皮肤上。
她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
刚才小巷里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危机,以及方珞璎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场景。
这一切,还在脑中反复闪现,搅得她心神不宁,五味杂陈。
那个男人……他在派人跟着自己?
他这是是在监视和控制?
还是在……担心自己出事?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出来。
竟带给她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微弱暖意。
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将那点暖意灼烧殆尽!
“呸!李蓉,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在想什么?!”
她在心中狠狠唾弃自己,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那个魔鬼!就是他亲手把你丈夫送进监狱,让你儿子尸骨未寒,让你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他是你最大的仇人!
是他毁了陈家!你怎么能有这种……这种不知廉耻的念头?!
怎么能向他屈服?绝对不行!死也不行!”
“可是……”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儿子……儿子他做的那些事……那些卷宗上的字……血淋淋的……”
过往对儿子的滤镜被残酷的事实彻底击碎。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认知崩塌后的茫然。
“他……真的该死吗?”
绝望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
“如果不回去……冰天雪地的,我能去哪儿?睡大街吗?
像刚才那样……再遇到流氓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那里……至少有冰冰……有云裳……那个男人……似乎对冰冰和云裳……还算喜欢……至少有口热乎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汹涌的屈辱感瞬间扑灭!
“不行!绝对不行!我要是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杨彩怡那个女人会怎么看我?那个冷冰冰的方珞璎会怎么看我?
还有那些伺候他的女人……她们一定会用最轻蔑、最嘲讽的眼神看我!
那比吊在厕所里还要难堪一百倍!”
巨大的拉扯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一边是冰冷刺骨、危机四伏的现实,一边是充满屈辱但相对安全的牢笼。她站在漆黑的街头,如同站在命运的悬崖边上,进退维谷。
“我该怎么办?我还能去哪里?”
她望着眼前纵横交错的黑暗街道,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吞噬。
突然,一张面孔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出现在她的脑海!
王传栋!
那个名字让她黯淡的眼神瞬间亮起一丝微光!
对,就找他!
老陈的铁杆盟友,省政府里的实权派人物!
虽然职位比老陈低一些,但在省里颇有能量。
最关键的是,两家私交甚笃!
王传栋的妻子曹友兰,更是和自己情同姐妹。
她们一起逛街购物、打麻将消遣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王传栋这人……每次见到自己都是那么热情,甚至他那有些谄媚的笑容都近在眼前。
李蓉还记得,他还曾多次半开玩笑地提过,想让他儿子和自己家冰冰结成儿女亲家。
只是冰冰那丫头心气高,死活看不上王家小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唉,要是当初……不那么由着冰冰性子,现在说不定……
她用力甩甩头,把这不合时宜的懊悔抛开。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王传栋是她眼下可能收留她的人!
毕竟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他王传栋能有今天,也少不了老陈当初的提携。
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只能去试试了!”
李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决定了,与其在街头冻死或者被流氓糟蹋,不如去王家碰碰运气!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冻得几乎麻木的双腿,顶着凛冽的寒风。
朝着记忆中干部家属楼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王传栋住的自然是高档的干部楼。
虽然远不如陈家别墅那般奢华气派,但也是环境清幽的好地方。
李蓉凭着记忆,在寂静的小区里穿行,很快找到了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紧闭的防盗门。
李蓉站在门外,踌躇了许久。
夜已经很深了,这样贸然打扰,实在是不合规矩,让人难为情。
她冻得浑身发抖,手指僵硬,几次抬起手想敲门,又都犹豫着放下。
可是,那呼啸的寒风和刚才小巷里恐怖的经历,让她别无选择。
她一咬牙,带着一丝迟疑,叩响了厚重的防盗门。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强烈的不安。
李蓉忐忑不安地摩擦着冰冷的双手,竖着耳朵听着门内的动静。
终于,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着是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靠近门口。
窗户上也透出了客厅的灯光。
“谁啊?这么晚了?”
一个带着浓浓睡意和不耐烦的男声响起,正是王传栋。
李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
“是……是我,李……李蓉!”
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门内瞬间安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有五六秒钟!
这种异常的沉默,让李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啊?!嫂……嫂子?!”
门内终于响起王传栋一声充满了极度震惊。
那声音瞬间拔高,睡意全无。
紧接着,是急促的插销转动声和门锁开启的咔哒声!
防盗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王传栋穿着皱巴巴的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门缝后面。
他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温热气息,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惊疑不定。
当他的目光借着楼道灯光看清门外站着的一身落魄寒酸的李蓉时,那双平日里精明的眼睛,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
那光芒里有惊愕,有探究,有难以置信。
但在那瞳孔深处,李蓉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炽热光芒?!
“哎呀!嫂子!真是您啊!快!快进来!外面冻死人了!”
王传栋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夸张的热切和关切。
他猛地将门完全拉开,一把抓住李蓉冰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进了温暖如春的客厅里。
骤然从冰窟进入暖房,巨大的温差让李蓉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哆嗦。
“友兰!友兰!快起来!你看看谁来了!”
王传栋连忙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还不忘朝着卧室方向高声呐喊。
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卧室门被推开,王传栋的妻子曹友兰揉着惺忪的睡眼,披着睡袍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谁啊这么吵……”
很快,她借着客厅明亮的灯光,看清了站在客厅,那个正冻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揉眼睛的动作猛地僵住!
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足能塞进一个鸡蛋!
“你……你……李蓉?!”
曹友兰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慌?!
她指着李蓉,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怎么……你怎么会跑到我家来了?!你……你不是已经……”
她的话戛然而止。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慌乱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李蓉局促不安地站着,双手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冻僵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曹……曹妹子……实在是对不住,这么晚打扰你们休息……我……我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家被封了,无处可去……外面又冷……实在是……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去处了,只能……只能厚着脸皮来投靠你们……”
她说着,羞愧地低下头。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番话。
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微微颤抖。
曹友兰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惊又怒,脸色变幻不定,脱口而出:“你,你这不是害……”
“咳咳!咳咳咳!”
王传栋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声音之大,瞬间盖过了妻子后面的话。
他狠狠地瞪了曹友兰一眼,那眼神冰冷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曹友兰被丈夫这一瞪,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女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出声。
只是看着李蓉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深深的不情愿。
王传栋这才转向李蓉,脸上的严厉瞬间切换成一副沉痛而内疚的表情。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无比真诚:“嫂子!您别听她胡说!她这是没睡醒,说胡话呢!”
他上前一步,扶着李蓉僵硬冰冷的胳膊,将她引到沙发边坐下。
“关于陈家出事……哎!说起来我这个做兄弟的,是真的……真的愧对老领导!
愧对嫂子您啊!我……我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着陈家遭难,我……我这心里跟刀绞一样!
可是……可是对方……对方来头太大了!
我实在是……实在是插不上手啊!嫂子,我对不起您和老领导!”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红,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仿佛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李蓉看着王传栋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和苍凉。
她不是傻子,曹友兰刚才那句未完的“害……”和此刻那副活见鬼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世态炎凉,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她不是不懂。
但此刻,她只能装作不懂,她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没……没关系。”
李蓉疲惫地摇摇头,声音虚弱。
“王兄弟千万别这么说……摊上这种天塌下来的祸事……谁也没办法……都是命,只能自认倒霉……”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认命的绝望。
王传栋仔细地观察着李蓉的神色。
见她没有继续追问曹友兰失言的意思,心中稍定。
他装作关切地问道:“嫂子。其实……昨天一大早陈家出事,我就赶过去了!
我是真心想帮点忙!可是……我去晚了一步啊!
别墅已经被贴了封条,警戒线都拉起来了!我……我根本进不去!”
他脸上露出懊恼和无奈,“后来……我托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您……您被贵人接走了?好像是……叶少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神锐利地捕捉着李蓉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我这一想,既然叶少出手了,那嫂子您肯定安顿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可……可您这……怎么……怎么又……跑我这儿来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和“不解”。
“是……是被接走了,”
李蓉提到这个,脸上顿时浮现出屈辱和恨意,“但……但是那个人,他……他就是毁了我们陈家的罪魁祸首!是我的仇家!我们陈家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眼中再次燃起仇恨的火焰。
“我李蓉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可能向他屈服!
是……是冰冰那孩子……替我求情,他才……他才把我放了出来……”
她隐去了自己被吊打羞辱的细节,只强调了女儿的作用和自己的“不屈”。
然而,王传栋听到“叶少”这个称谓从李蓉嘴里清晰地吐出来时,他脸上的关切和沉痛瞬间凝固!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嫂……嫂子?!”
王传栋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悚和难以置信。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李蓉,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变形。
“您……您刚才说……叶……叶少?!他……他本人现在……在宁城?!”
他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变得一片煞白!
刚才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巨大的不安!
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消息!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