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
就在虚闻低垂着头颅,唇间缓缓溢出经文,以无上意志准备硬抗这未知的魔狱折磨之时。
忽然,一缕清音在他心海最幽深处泛起。那声音既非雷霆震耳,亦非神识传音,宛如亘古流光中滴落的一点清露,叩破死寂,荡起心湖涟漪。
虚闻本已将心神沉入经声,以待赴死。可这一刻,他分明感到灵魂最幽微的褶皱处,骤然亮起一点微光。
“虚闻师孙,老衲......法如。”
声音古朴悠远,如同千年钟磬在暮鼓晨钟间回荡。它没有落在耳边,而是直入心神,仿若本就存在于他的道心之中,只是此刻才被唤醒。
虚闻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已堕入心魔幻境。
他在灵魂中仿若对话一般,发出嘶哑的疑问地道:“法如?……法如师祖?你……你不是早在第一次魔灾时,就已归寂了么……”
他眼皮颤抖,想要睁开浮肿的双目。却见眼前依旧是媱刃那妖冶的笑意,棺柩的森寒光泽,丝毫未变。
那感觉,就恍若自己正被经卷包裹,每一丝痛苦都化作经中注脚,冷冷勾勒着心性的考校。
“莫非……是重明之障……”虚闻心中一寒,强自欲念诵经文压下心火。
可就在此时,那声音再度响起。
这一次,却是平缓的佛偈低诵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慈悲,普度无量众......”
经声入耳的刹那,虚闻竟忍不住心神一颤。他只觉体内久已干涸的经脉间,忽有涓涓灵流渗入神魂,如同枯木遇春一般。
痛苦未减,血痕犹在,可他的心神却渐渐明澈,犹如整个身躯被无形佛光庇照。
“不是幻象!”虚闻心中狂震,只觉眼底热意涌上,几乎冲破苦心维系的清寂。
那清音复又低缓响起地道:“虚闻师孙,你且勿露痕迹。暂与他言,拖他片刻。待老衲施法助你,你便有一线生机。”
“你……你真是法如师祖?不是幻境欺我?”虚闻仍在迟疑,声音带着颤抖。
回应他的,却是那声音轻轻拂过心湖,唤醒一段尘封的旧景。
当年山门外,他初为知客,如何向初至雷音寺的修士合十问候,又如何低声劝一句“尘世如幻,唯心是实”。
这些细节,唯有亲历者知晓。
此语如雷霆轰入心口,虚闻心神一震,泪水自浮肿的眼角渗出,喉中哽咽低语地道:“是您……真的是您……法如师祖!您……您果然未死……”
而随着信念落定,耳畔佛偈愈加宏阔,体内的灵力如被经文一字字冲刷,缓缓复苏。锁缚经脉的禁制竟隐隐松动,发出细微而颤抖的脆响。
虚闻胸膛起伏,抬起血雾熏红的双眼,凝视媱刃,声音嘶哑而坚毅地道:“你……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这声音并不高,却像佛钟一响,在血雾之中激起回音。
原本立在他面前的媱刃闻言微怔,旋即回首眯起妖冶的双眸,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冷芒。须知方才这和尚已是气息衰竭,眼看支撑不住,却忽然主动说话。
他笑意微挑,转过头来,妖冶的脸庞半明半暗,带着几分玩味一般盯着虚闻的脸道:“咦?老和尚,你还肯开口?咯咯咯......怎么,终于是怕了,所以想求饶么?”
谁知虚闻却不慌不忙,声音缓慢而安稳地道:“老衲适才已经想明白了,施主既要听佛经,便是心中尚有向善之种。”
“老衲今日解你经义,便是当为你解心中戾气,洗去业火。如此度善之事,纵使你万千不赦,老衲也应度你一度才对。”
“向善?度我?”媱刃愣了一瞬,随即嗤笑出声,笑意雌雄难辨,如刀锋划过丝绸般刺耳。
“哈哈哈……老和尚,你这般模样,还想度我?哼,也好,也好,我且看看,你这张嘴,能说出些什么。”
他手指一松,束缚的长鞭稍稍宽缓,折磨的力道似乎真的减了几分。
然后就见得他冷眼盯着虚闻,忽地问道:“我且考你一问,《大智度论》有言:‘菩萨有大悲,常以苦为乐。’老和尚,你受刑至此,也能言苦为乐么?”
虚闻双目仍微微略阖,声音沉静地道:“苦即因缘,乐亦因缘。若知苦为业火,乐为水泽,则皆可转。菩萨以悲心视苦,能忍受众生难处,便是苦中得乐。”
媱刃眯眼,冷冷点头。随即又问道:“《楞伽经》有句:‘妄想不生,即是涅盘。’老和尚,我若割你心头,你也妄念不生么?”
虚闻呼吸沉重,却仍缓缓道:“妄想不生,不在割心,而在无心。你若执割之念,已堕妄想。老衲若无执守,心自如空。”
媱刃盯着他,眼神渐渐幽冷。明明觉得这和尚已至穷途,却一问再问,竟都能答得滴水不漏。
他忽然狞笑,声音骤冷地道:“好个老秃驴,倒真是老老实实,那我再问一句轻松的。”
说完又仿佛不经意般地问道:“《维摩诘经》里曾说:‘入不二法门。’既然你说苦乐一体,那你可知,何谓‘不二’?”
虚闻合十低语地道:“不二者,无彼此、无取舍。若见有二,便堕分别。若无二相,处处皆门。”
眼见那老和尚知无不言,还真是有问有答,媱刃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长鞭在他指尖轻轻颤抖,似乎已因这答话而欢快起来。
他缓缓踱步,声音低沉而妖冶地道:“好极,好极……老和尚,你倒是答得从容。可是,若真如此,你怎会被困此处?呵,虚妄,皆虚妄。”
他忽地停下脚步,他唇角的弧度骤然一僵,森冷低语地道:“那我便问你一个难题。”
他目光森冷,吐出一句地道:“《楞严经》里,有‘五阴本空’之说。可若真皆空,何以尚有‘识阴不灭’?老和尚,你来解解。”
这话一出,大厅骤然寂静。血雾恍若也一滞。
虚闻本来闭着的双目,此刻却缓缓睁开。他那双被血雾熏红的眼眸,竟透出一抹清澈。只见他直直望向媱刃,声音低沉而缓慢地道:“这不是你要问的问题。”
媱刃愣了一瞬,面色骤沉地道:“你说什么??”
虚闻目光如炬,吐字沉重地道:“此问非你所能发,若非真佛门深参,绝不能从经中挑出此歧义。看来,你背后另有人,要借你之口求解!”
媱刃瞳孔骤缩,指尖雾丝一紧,虚闻身躯猛然一震。可老和尚却再不开口,只合十低念佛号,神色不动。
媱刃脸庞在红光下扭曲,一抹阴冷的笑意渐渐化作森然狞色,厉声道:“好……好得很!老和尚,原来你竟敢套我的话!”
“哼……老秃驴,你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媱刃咬牙低吼,长鞭骤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