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寒。
清晨，若音来到乾清宫时，哭声仍是连成一片的。
她抬眸，一下子就在人群最前头，靠近棺椁的地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佟贵太妃。
她今儿没再像之前那样只顾着哭泣了，反而是静静地守在那儿，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似的，不言语。
若音看得有些心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姨母。”
她喊了一声。
谁知，佟贵太妃想得太入神，一时还没搭理若音呢，若音没法，只得绕到佟贵太妃身前，帮她将披风给披上了。
这下，佟贵太妃才终于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若音。
“阿音，是你呀。”
佟贵太妃勉强抿了抿唇，大概是想对着若音笑，不过她心情太差，笑得很难看。
若音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都有点微微泛酸。
她姨母呀，是不希望她担心。
“姨母。”
若音心里这么想着，就安慰道：“天气冷了，早晚得注意添衣才是。”
“嗯。”
佟贵太妃点点头，她看向若音，忽然就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一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么晚了，才和先帝心意相通。”
“不过后来，我又觉得挺满足的。至少，这世上太多人渴望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我几乎都拥有了。”
“显赫的出身，挥霍不尽的钱财，还有皇帝的恩宠，我其实挺幸运的，也该知足了。”
佟贵太妃又笑了笑。
这回，她的笑容仿佛真切了许多，又道：“我想着，我总不能就这样意志消沉下去。先帝他，应该也希望我好好活着吧。”
他们之间的那些情意，只有她记得。
她要是都不在了，这份美好，才是真的消失在世间上了吧？
若音一怔。
之前几天看着佟贵太妃哭得那样伤心，她还以为佟贵太妃几乎要随着先帝去了呢。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还能想到这里来。
她是对的。
别人都说，人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身体开始腐坏，第二次是葬礼上，所有人将他安葬，他宣告死亡。
第三次，便是他在这世上的亲人都死掉了，没人再记得他。
佟贵太妃大概是不愿意无人再记得他们的曾经吧，她活在那些美好当中，能时时回忆着，对她来说也是快乐的。
就是…
若音想了想，还是柔声道：“姨母，有的时候想太多也会伤身的，得空我和皇上，也会多来陪陪你的。”
“嗯。”
佟贵太妃点点头，瞧了一眼棺椁，忽然就问道：“今儿是五七了吧？转眼，都一个月过去了呢。”
三十五天。
眼下，已是九月了。
天气寒凉了起来，有时北风吹过，都刺骨得很。
“是一个多月了。”
若音看了一眼棺椁，大约猜到了佟贵太妃的意思，便道：“再过几日，先帝也要下葬了。姨母…”
“嗯。”
佟贵太妃不舍地看了一眼那棺椁，眼神里又闪过了一丝哀戚。
十月里，康熙爷下葬了。
那天一早，京城里就开始下雨，初冬的雨水落在身上，寒噤噤的，若音站在远处，看着人抬着棺椁，将康熙爷葬入了陵墓。
佟贵太妃再次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若音看着也觉得伤心，但这一切到了这里，也该逐渐结束了。
康熙爷下葬后，冬日就逐渐来临了。
几天后，下了雪，是雍正二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一些，也冷一些。
清晨。
若音刚起来，洗漱完准备去膳厅用早膳，外头璟婳就进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红红的小东西，一边进屋，就笑吟吟对若音道：“皇额娘，你看儿臣新剪的窗花，好看吗？”
窗花？
若音走过去一看，从璟婳手里拿了起来，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手牵着手的两个小女娃娃。
圆嘟嘟的两个小娃娃，看着就跟糯米团子似的。
“跟你小时候倒是挺像的。”
若音说着，就问璟婳道：“怎么好好的，想着剪窗花了？这才十月中旬呢，还有一个半月才过年。”
往年璟婳就想学剪窗花。
不过她虽然射箭学得有模有样，但在剪窗花上就显得笨手笨脚的了，经常好不容易弄出一个图形来。
结果她一不小心手一抖，这图案就给剪得坏了。
她有时也学得烦躁没耐心，若音还以为今年她也得到了过年那几天，在永寿宫里休息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剪窗花这件事呢。
“皇额娘。”
璟婳听若音一问，就拉了拉若音的衣袖，小声道：“下雪了，天气这么冷，外头白茫茫的一片，连景色都没什么了。”
“我看着，宫里也变得冷清了，就想起了贵太妃那儿。她一个人，应该也会寂寞的吧？”
“这窗花，儿臣其实是给她剪的，希望她瞧着，心情也能好一些。皇额娘，你觉得好不好呀？”
是为了佟贵太妃？
若音低头，看着璟婳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心里就觉得感动了起来。
这孩子，总是这么孝顺，会去想着他人的感受的。
“会喜欢的。”
若音看着这剪纸，就道：“等待会儿雪停了，皇额娘就带你去寿康宫，把这剪纸交给佟贵太妃，可好？”
“好。”
璟婳甜甜应了，又道：“额娘，我们也别站在这儿说话啦！我饿了，咱们先去用早膳，好不好？”
“嗯。”
若音答应着，就和璟婳一起用早膳去了。
冬日里，没再发生什么事儿。
倒是眼看着要腊月了，这天傍晚胤禛从养心殿回来的时候，和若音提起了明年要南巡的事情。
“南巡？”
若音还有些意外。
她记得，康熙爷一生七下江南，而后便是乾隆爷。
不过现在显然没有乾隆爷了，至于胤禛，他登基以后勤勉于朝务，就连木兰秋狝都没怎么去过，更别提下江南了。
他或许觉得，这样会耗费钱财，有些大费周章吧！
自然，若音听胤禛提起，会觉得意外。
“嗯。”
胤禛颔首，就道：“从前皇阿玛几度南巡，巡视水利。正好现在国库充盈，我也想出去看看。”
“去岁夏日多雨，南边有些堤坝总是垮塌。这垮了又修，修了又垮的，总不是个办法，还是得亲自过去看看比较好。”
若音一听，觉得也挺有道理的。
胤禛呀，心里最惦记的总是民生。
“也行。”若音想了想，就道：“你既然想好了，把京城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咱们到时候去就是了。”
“嗯。”
胤禛已经想好了。
到时，就让十三弟胤祥，和十四弟允禵留在京城，帮他镇守大后方就是了。
亲兄弟嘛，就该互相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