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江枫嘴角微扯，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相比性命这等根本，两枚“和蛇鳞片”不过是随时可弃的外物罢了。吕仲贤的安慰他心知肚明，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道友的【金泓照夜剑】确实不凡，中意之物，自然值得。”
“呵，”吕仲贤轻笑一声，眼中精光闪动，“我倒不是说这个。眼下大事临近，你该倾尽所有，将身家尽数换成搏命的法器符箓。即便是那黑草蒲团也不例外。”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非此物或许对我有大用，我方才定会设法怂恿田义洵买下。我看得出来，他确实意动。”
“大用？”江枫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的字眼。
“不错。”吕仲贤神色一肃，抬手打出一道银光符箓，将二人所在的区域完全隔绝，“若你信得过我，不妨将此物交予我处置。此事涉及一桩隐秘，此地不宜细说。”
江枫略一沉吟，这黑草蒲团留在手中确实是个不小的隐患，而吕仲贤既是大师兄赵吉元引荐的帮手，想来不会加害于己，至少眼下不会。当下便不再犹豫，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蒲团递了过去。
“多谢信任。”吕仲贤郑重接过，小心收好，随即提醒道：“海棠散人府之行，多半与我等将要面对的大事有关。届时务必谨慎。”
“你听到了？”江枫想起白世铎先前的警告，当时对方虽未刻意设下隔音禁制，但以吕仲贤的修为，能听到也不足为奇。
“白世铎此人八面玲珑，一份情报往往要卖上好几家。”吕仲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避开了具体细节，“他背后可能是这蒲团的主人，也可能是‘九老’中的某位。”他谨慎地没有提及任何名讳，“此人立场飘忽不定，多半是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掮客。”
“我能怎么办？兵来将挡罢了。”江枫神色淡然。
关于袭杀万老魔的时机，他至今尚未得到确切消息。白世铎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对方或许也在暗中布局，毕竟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这里面是乱石海附近诸多隐秘洞府的情报，其中便有海棠散人府的部分，你可以了解一下。”吕仲贤从纳戒中取出一枚青白玉简，“内有完整地图，算是华帝门中我这个级别能接触到的全部了。”
江枫这才恍然。华帝门毗邻乱石海，掌握这些情报再正常不过。自己只知九代掌门陨落于此，却一直苦于无法获取更多信息。如今有人主动送上，自然是好事。他正欲探查玉简内容，却被吕仲贤拦住。
“不急。”吕仲贤摇头道，“地图并非关键，你更该了解的是海棠散人其人。这些都不在玉简之中。”
“地级中段修士，有些特殊手段，我只知道这些。”江枫坦言。
“不错。”吕仲贤点头，“但此洞府实则是他与道侣玉禅心共同经营。玉禅心出身北荒，那里的人很少与外族通婚，海棠散人算是个例外。”
“玉禅心修为更高？”江枫猜测这或许是个“软饭硬吃”的例子，毕竟洞府以海棠散人之名流传。
“修为相若。但北荒修士有些我们不了解的秘术。”吕仲贤解释道，“二人一生无子，中年得道后便隐居于此。当时宾客往来不绝，直到海棠散人因病陨落。玉禅心随即封印洞府，遣散门人，将其隐匿在乱石海东北，直到这些年才重现世间。”
“玉禅心还活着？”
“绝无可能。”吕仲贤断然否定，“我告诉你这些，是要提醒你，洞府内的布置未必与地图相符。多数地图都来自海棠散人的故友回忆，而玉禅心封闭洞府后，内里是否有变，无人知晓。比如其中的‘九曲道’，原是二人设置的禁地，如今是何模样，只有进去才知道了。”
“至今无人生还？”
“黑市上倒是流出过几件法宝，但也可能是从海棠散人的故友，抑或门人的后人处所得。”吕仲贤说着取出一枚青白玉符，“此符宝名为‘云浮’，多半出自该洞府。你且收好，尚可使用两次。我之前用过一次，在此界似乎无效，估计需在洞府内才能发挥作用。”
“你我同去北剑门，路上应该无甚风险吧？”
“谁说我要与你一直同行？”吕仲贤失笑，“我说过，我只是个打手，可不是日夜相随的护卫。若真要如此，酬劳可要另算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然，你可以考虑再加一枚鳞片。”
“真的没有了。”江枫摊摊手，无奈的说道。若有存货，早就在交易会上出手了，何至于让储物袋如此空荡？如今除了青白石板，便只有那些废丹了。
“也罢。”见他不似作伪，吕仲贤也不再纠缠，“我刚接到华帝门急报，有要事需即刻处理。我们北剑门再见。”言罢撤去屏蔽法阵，最后叮嘱一声“小心”，便化作一道流光，向西北疾驰而去。
怎么感觉像是去了浅山宗的方向？
他驻足片刻，待到那道身影彻底消散在天际，这才收敛心神，转而沿着山间小径缓步前行。四野苍翠，山风拂面，倒是难得的清净时刻。他一边分神查探玉简中的地图，一边暗自盘算着还欠缺哪些保命手段。
“要不要回一趟罗川？”这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心头。作为一宗之主，调用些宗门资源暂为己用倒也说得过去。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自己倘若开了先例，岂不上行下效，永无止境？正思量间，身侧忽然泛起一阵模糊的波动。黑蛇之灵太华的身影悄然浮现，细长的蛇瞳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枚【青鸾守心珏】似乎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清，我只是从古宝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异常。”
“就你，还感受古宝的心意？”江枫不禁心生迟疑。
“你的心思全在搏命上，怎么会注意这些细节？”太华道，“总之，依我的直觉，这【青鸾守心珏】留不得，而且重点是，你没发现清道子用这件法器与吕仲贤交易后，又见得辗转落到你手里，那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吗？”
“你倒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江枫不咸不淡，没有讽刺意味，但也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太华的话不可信其无，随即就想到或许可以借【噬灵冰蚕】尝试一番，太华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别试了，无用！【噬灵冰蚕】只能吞吃附着在你身上的那些印记，这法器上的恐怕难以奏效，而且据我估忖，这【青鸾守心珏】只是个引子，并无多少特殊，除非你能知道这东西到底谁之前用过，这才是关键。”
“那怎么办？”【青鸾守心珏】的确是件旧物，上面有原主人使用过的痕迹。
“丢掉。”太华给了干脆的方案，“越快越好！”
“丢掉未免可惜了。”江枫琢磨片刻，灵光一闪，“我们去趟天音寺，左右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将这件可疑的物品卖掉便是了，正好换些符箓防身。”
…………
“这几枚符箓，聊表心意，您千万不要推辞，非常感谢您为我们指明好去处。”两名刚入玄级的修士再拜，他们身前的修士个子不高，面色犹如黑炭，正是黑小子英歌。
“哪里哪里，”英歌嘴上客气，手上动作却毫不含糊，一把将符箓收入囊中，“初到鲸海的修士，水土不服，做些噩梦也是很正常的，我送你们的丹丸，只需要服用三日，便可永久解除此隐患。”
他眼珠一转，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另者，白鹭星洲对于修士家眷，也是极照顾的。”说着塞过一份免费的地图，煞有介事地补充，“这边其他地方的修士可不讲究这些，哪会管你们凡俗亲眷的死活？”他故意指了指两名修士带来的十几名家眷，其中仅有两名灵级，余者不论白发苍苍，还是黄口小儿，均未登仙。
“道友大德，感激不尽！”
两名玄级修士感动得眼眶发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能遇到这般热心肠的同道实属难得。虽说这位道友相貌平平，可这丑陋皮囊下竟藏着如此古道热肠，着实令人动容。
“慢走，慢走！”
英歌实际上也不喜欢这种迎来往来的客套，示意两名帮闲，送走两名玄级修士，之后才扯了商铺的布帘到了后堂，看到见性正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翻看着从北陆商人那儿弄来的时局见闻。
“六比一，我领先太多了，该你出手了。”英歌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见性头也不抬，“你总是用‘幻境’去驿馆骗人，早晚要出事，必须要以德服人。”
“呸！”英歌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见性脸上，“咱们白鹭星洲算是个穷地方，靠什么以德服人，靠你这张俊脸么？”他越说越气，“要不是晴川那……掌门要求，我才不接这活呢，又诓了我的灵石，要不是投了灵石，我也不至于沦落到骗人为业，早知道，当年就不应受江枫那厮诓骗，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他骂骂咧咧，仿佛这才能纾解心中怨气。
“这地方适合你！”见性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只有眼珠和翻页的手指在动，“至少修炼功法对你胃口，你枯守多年的修为不也松动了么，对也不对？你现在就像个怨妇，骂完这个骂那个，待会儿是不是该骂自己眼瞎了？”
“我当年怎么眼瞎……”英歌骂到一半突然卡壳，恼羞成怒道，“少挤兑我，掌门交给咱们的任务是想办法招募十个人，什么时候能做满？余下三个可都是你的。”
“我没说不管。”见性一点不急，“急什么，现在多是有些门路的来鲸海找机会，待到这波过去，才是真正混不下去的，那些人才是咱们的目标。不过我估忖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出手。”他一个鹞子翻身，从木床上坐了起来，信手拈过纸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但只写了七个字：
“力宗修士接待处”
“这能行？力宗会不会找到我们算账？”英歌瞬间有点慌神，不过随即想到这是在鲸海，力宗的人能把自己怎么样？
“挂上招牌，等着收网吧！”见性再次躺下，继续翻看北陆见闻，这些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
金城盟，金城派，北部青桔城。
苏黎清刚刚查看了依据此间灵脉构建的灵墟情况，一切进展还算顺利，所有灵墟阵眼已完成构建，只等外围的建筑完工。
七盟故地灵脉品阶不高，这是先天不足。但只要舍得投入资源，辅以阵法牵引，依然能构建出适合修士修炼的灵墟。更何况，如今兴隆商会主动追加投入，倒是省了他不少心思。
李隆简倒是个妙人，半点没有提及之前没收灵笼商会资产返还的事，这份城府让他不得不高看一眼。当然，他苏黎清也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早已安排将那些资产分八年逐步返还。毕竟旧物早已发卖充公，如今只能从别处找补。好在金城派商路畅通，这点亏空尚在承受范围之内。他甚至借机将宗内长老和执事一层的薪俸提升了两成，内门子弟也增加了功勋奖励，既安抚了人心，也彰显了掌门气度。
浅山宗在浦南镇设立灵墟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了，与赤霞门的勾连细节，自然也在他的案头，甚至精确到每一个字眼。
“江枫……此子倒是会钻营取巧。”
但他还是压下了怒火，如今万事以和为贵，他要给自己，也要给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存下一些保障，而不是树立更多的敌人。
我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他有时候也反思，就连几位女儿的来信，他也开始细细阅读，不再像从前那般干涉她们的婚事，非要对宗门大计有利才行。
嫁给江枫的苏锦，倒是有些时日没有来信了。
正思索间，他忽然眉头一皱，感知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这处青桔城的别院，随后便有是从来报，说有人来访。
是谁呢？他信手一挥，案上所有书信文书瞬间归入储物袋中。整了整衣袍，他安然坐定，静候来客，只希望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