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妹妹送回去休息后,德川雄男回到办公室,开始细腻的思索郑开奇最近一段时间的举动。
之前他与棚户区的关系,是很浅显的。
他先是救下了那个女老师薛雪颖,薛雪颖的同事彭嫣然也进入了他的交际圈。
之后种种大事小事,包括他与罗世邦在棚户区的简单斗法,可能加深了他与棚户区彭家的纠葛。
就是因为这份纠葛,彭家死命抓住了这棵大树。
郑开奇对于棚户区,就是仰望的庞然大物。
他的喜怒哀乐,都能影响到棚户区的生存。
就像今晚。
那么,他的保镖和棚户区的结婚,是顺水推舟还是有意为之?
他把视线从远处收回,看着桌子上好几摞的文件,不由哑然失笑。
是啊,何必呢?
为了一个小小特务在这里胡思乱想。
由着他去做。
在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于十三太保的整体损失有关之前,依旧信任他。
当然,他的特工组已经出动,在教授外面的各个街道,开始秘密寻找那晚上的可能目击者。
同时,他也让黑龙会的浪人在,租界寻找老十三太保死亡的可能目击者。
甚至,在晴川胤的周围他也撒下了耳目,只为找出他身边是否有陌生中国人跟随。
至于郑开奇身边,他反而不用去关心。
他反正不会用那些十三太保。
至于他在棚户区究竟想干什么,今晚的事件还是精心安排——
德川雄男摇摇头,他想的太多了。
区区中国人,哪里敢拿日本人入局。
这就是场意外。
可能就是郑开奇被捧到了那里,为了女人,想干点什么。
至于为的那个女人,肯定不是保镖结婚的那个,而是那个彭嫣然。
他见过她,很有特色的美丽女人,郑开奇着迷,也是应该的。
想必彭家的想法,就是先用一个姻亲关联彼此的关系,随即再用彭嫣然抓住郑开奇的心,从而利用他管理棚户区。
对于郑开奇来说,不是做不到,最多就是费点心思。
但赚钱?
算了吧。
如果能赚钱,日本人早就操纵了。
那些烂泥堆里能有大金坷垃?算了吧。
“看他怎么做吧。”
德川雄男把心思收拢到自身的业务里,不再多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起。
他有些疲惫的接起,是南郊警署转进来的电话。
今晚事件的幕后黑手已经落网,找到他时他已经畏罪自杀。
可能是发现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德川雄男已经失去了兴趣,着眼于整个上海的他懒得计较这些小事情,只是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个流窜来的惯犯,叫秦守仁。”
“知道了。”
他就要挂电话,又问道:“郑处长呢?”
“就在隔壁办公室开会,需要他接电话么?”
“不用,告诉他,放手去做吧。”德川雄男挂掉了电话。
在南郊警署隔壁的办公室里。
郑开奇跟几个警署的头头见面。
“日本人已经同意了我的建议,对棚户区进行彻底的摸排和清理。”
在郑开奇的计划中,首当其冲的,是户籍管理制度。
“棚户区的混乱在于,能否进行清晰的户籍管理制度。我们需要把所有人都登录在册,不允许有不利于秩序的无户籍人士在里面兴风作浪。”
这是个大规模的计划。
此时,位列在内的杜如萍,眉头一皱。
她已经是户籍科科长。
“工程量很大,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
郑开奇继续说道:“明天开始南郊警署除去一般的防卫力量,和一个日常巡查的值班小队外,其余都开始进入棚户区。”
他指着桌子上的地图,“整个棚户区共划分八个区域,每个区域粗略翻一遍,需要一个周的时间。所以,接下来的两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办完此事。”
杜如萍在表面上,跟郑开奇是不认识的。她看了眼小关,小关署长说道:“郑处长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她这才点头。
小张三在旁说道:“郑处长这是在效仿那个南市难民区啊。您是官不想当了,准备当神父啊。”
郑开奇横眉冷对。
在座的有几人并不清楚小张三说的是什么。
他悠悠说道:“日本人刚来时,大量难民融入租界,后来不管是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都开始出政策,阻拦难民融入,于是在日占区和租界中间,一平方公里的地方,聚集了二十多万人。
桥洞,桥底,大街,旮旯,只要是个地方就都是人。城隍庙,九曲桥,哪里都是人。
后来一个法国神父看不下去了,找了法国领事馆出面与日本人斡旋,最终协议了一些内容。
最终南市难民区成立了。每人每天能收点粮食,得到点补助,现在还有呢。
那个叫什么饶家驹的神父确实有大爱。”
他嘿嘿笑了,“不过人家神父有慈悲心肠,没想到郑处长也是好人啊。你是不是,也对皇军的行径深恶痛绝啊。”
郑开奇淡淡说道:“小瘪犊子不会说话就闭嘴。”
小张三拍案而起,你说谁呢!
小关喝道:“够了,郑处长的意志是日本人同意的,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小张三这才坐了回去。
老关临死前,对小关有过交代。
善待小张三。
当时小关问原因,毕竟老关还在时,小张三就脱离了郑开奇的控制,白眼相向。
而他们关家,已经捆在了郑开奇的战车上。
老关没有明说,只是让小关观察人的时候,少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
少看动嘴的东西,多注意行动。
小关是犯罪心理学的高材生,自然懂得什么意思。
不过他以往只是习惯性把这一套理论放在囚犯上,很少如此认真的去研究身边人。,
其实生活中的那些人精,哪一个不是心理学的高手?
随即他就发现了。
郑开奇和小张三的对阵,从来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私下里很少听到针锋相对的声音。
小张三每次针对郑开奇,都是无疾而终,毫无作用。
小关深知道郑开奇的能力,把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人送上四大警署之一的署长宝座,一方面是他的操作,一方面是他的借力打力。
他怎么可能玩不了一个小张三?
就像今晚,明明态度那么嚣张,被自己说了一句,也就就坡下驴了。
小张三这不是这种性格。
定下了调子,其余的就是如何执行。
下面的几个队长分别领任务。
郑开奇还强调,“只要是不服从户籍管理的,遇到纠察就试图逃跑并且武力抵抗的,直接击毙。”
“直接击毙么?”
“对。那里本就有乱葬岗。方便掩埋。同时配上杀菌剂,让卫生署也准备好。”
郑开奇对那些在贫民窟里还耀武扬威的所谓高人,他一点好感也无。
郑开奇的话让整个会议室一片肃杀之气。
“我们基恩的武力配备,要让所有看见的人,都生不出一丝反抗之心。”
“这样的话,一些有案底的,露出真容就会被抓的人,肯定很多的。”就有队长反应,“我之前在棚户区短暂的执行过任务,那里确实潜藏着很多嫌犯。”
郑开奇说道:“宣传科的任务就很重要了。明天一大早,宣传科的人必须人手一个扩音器,在各自区域内负责宣传。”
“内容是什么?”宣传科科长也在。
“只要配合管理,服从户籍管理制度,非本地人,从外地来的所有人员,只要不是穷凶极恶,手上有人命的惯犯,都可以赦免罪责。”
众人一片哗然。
这跟之前杀无赦的声明,似乎有所冲突。
“这样合适么?会不会扰乱棚户区的正常秩序?”就有人小心翼翼问了。
郑开奇冷笑道:“这里有个屁的秩序。日本人不管,咱们不管,这些人本就待在里面,苟延残喘。
加上这乱世,谁身上没有点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不会再次进行破坏性的举动,我们就一概不管其前科。
当然,武力拒捕者,不管之前是何身份,杀无赦。”
大框制定了,郑开奇就不再管,留下他们继续彻夜讨论细节,自己往外走。
“郑处长,有些问题我还是想问一下。”杜如萍问道。
“那你出来吧。”郑开奇头也不回。
办公室外面黑漆漆的,郑开奇在角落点上了烟。
杜如萍走过来,低声道:“你要累死老娘?”
“老娘辛苦了。”郑开奇回道。
杜如萍没忍住,笑了。
“你小点声笑。”郑开奇警告。
杜如萍没在意,“你名声在外,大晚上的勾搭有妇之夫笑两声怕什么。”
“其实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你们这些人把我的名声搞臭了。”
杜如萍嗤笑一声,随即问道:“你这样做没事吧?日本人再发现你不是个小汉奸怎么办?”
“日本人首肯了。”
“是一个日本人首肯,又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同意。你还是小心些。”
郑开奇自然心中有数。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思,后面该如何收尾的事情。
“小田最近怎么样?”
两人聊了会天,杜如萍想着去看看狼娃。
“现在不是很方便,等过阵子吧。”
租界那边的情况,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厚粗的指甲没了。慢慢会说话了。你去了,估计得喊一声乳娘。”
“呸,小特务。”
杜如萍留了个白眼回到办公室。
回到对面栖凤居,已经很晚。
郑开奇洗了个澡,回到房间。白冰还没睡。两人聊了会天,白冰睡前准备去洗个澡。
郑开奇决定陪着妻子再洗个澡。
一个时辰后两人回来。
白冰乏累,昏昏睡去。
郑开奇则在回味着跟妻子的聊天。
玫瑰果然这几天没空。一直忙于十三太保的收尾工作。
德川雄男不可能不怀疑自己,那么自己在棚户区的一系列工作中,会不会也被他针对?
“谨慎啊。”
此时月亮冲出了乌云,月华披身。
床上的妻子不小心蹬掉了薄毯,床上立马多了一具银白女神雕像。
男人上来俯身捡起杯子给盖好,自己则到书桌上,拿出来纸笔,开始勾勾画画。
棚户区这个烂账,不是一阵子突突突就能解决。
南郊警署的介入,不过是饮鸩止渴,暂时的安稳过后,人们会更加渴求好的生活。
但棚户区的好生活在哪里?
毫无前景可言的生活,会把好人变成坏人,坏人变成恶魔。
大灾之年人相食。
在杂乱的棚户区,在看不见的地方,人性之恶花正在绽放。
人性不可考,也不该考。
所以,在整体环境得到控制后,他必须把整体控制起来。
中国人不该处在如此水深火热之中。
与此同时。
棚户区。彭太君给了桂花香一个眼神,自己先行睡去。
桂花香她们正在棉被,彭嫣然和很多女人一样,在弹棉花。
准备下个月的婚礼。
桂花香叫了她出来,聊了会天,问道:“在学校里,有没有合适的适龄男生?”
彭嫣然问道:“怎么了香姨?突然问这个。”
棚户区女儿国,大部分女人都是没有身份的。
她们只是按年龄相互称呼。
彭嫣然也不是彭太君的亲戚,只是从小就长相俊美,一双好看的眼睛。被女儿国收养。
“傻孩子。”桂花香笑着说道:“连你小时候的伴读书童都要结婚了,你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想?”
彭嫣然眨眨眼睛,“我?想结婚的事情么?”
“对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还是说你眼界很高?实在是没有看中的?”
彭嫣然眼神微微一暗,“棚户区的女人,能有多高的眼界?”
“那就是没有喜欢的了?”桂花香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整个棚户区可能没有这个资格。不过你有。你是我们彭家精心挑选出来的,足够跟任何人在一起而不用自残形愧的人尖。”
“你也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这里的人活着不容易。
能做到的,就是不断依附更强者。”
彭嫣然沉默起来。
桂花香说道:“其实不光是我们,自古以来,所有女人的地位,几乎都是男人给的。
而能够找到贴心的,值得托付的强者,是所有女人的荣幸。”
彭嫣然看向桂花香,“香姨,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