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是……?!
铛一声长剑落地,青黛抓下蒙在眼前的白布带。
那人就站在她半步之内,身着月白色竹纹外袍,左胸处一片深红血渍正缓缓晕开,像红梅落雪。
男人面无波澜,嘴唇紧抿。
“瑄……”青黛喉咙发干,缀着汗珠的眼睫止不住地颤,使眼前一阵又一阵模糊,如幻梦般,“您怎么……”
魏子稷静立着,一言不发,唯独目光沉沉地将人看了又看,最后停在她不安的双目里,他道:“明日下山,归期未定。”
“阿青,你不想见我?”
青黛一时不能答,忙垂下脸,用袖口蹭掉脸上和眼中的汗。
若是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瑄陵君,也许会温言揭过,而此刻对面之人竟沉默得叫人心慌。
“我……”青黛犹豫着开口。
到此,魏子稷松开了手,他轻缓道:“一路顺风。”
青黛心口猛地一跳,伸手便抓住了转身欲走的魏子稷:“瑄陵君!”
那截衣袖攥在她掌中,轻轻一扯,连带着魏子稷那颗浮躁的心也被拽回了原位,他脚步一滞,回首看她。
“您……您还受了伤……”青黛牢牢抓着,“这个点,师、师兄们都该睡了,让我为您上药吧。”
心口诸多复杂情绪搅成一团郁气,魏子稷双目微眯:“你既知他们都该睡下了,为何还觉得楚卓玄会在大半夜来找你?”
“这三年,你们日夜便是如此练剑的?”
哪有的事!青黛心中着急,又不想使自己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黄毛丫头,故她脸上淡定道:“同门切磋,本是常事。”
魏子稷轻笑一声,便不语了。
“瑄陵君,您的伤……”青黛竭力镇定,她缓缓抬起脸,目光仍不太敢停留在魏子稷脸上,只虚虚晃过。
“是我打扰你们了。”魏子稷突然道。
听他语气似乎是对青黛起初认错人而耿耿于怀,青黛赧,话语中又有点刻意想摆到瑄陵君面前的小得意:“如今这山庄,除了两位师父,只有大师兄的身手可以近我身,我才以为是他……”
她本意是炫耀一回突飞猛进的武功,谁料男人听了似乎更加不愉,又面无表情道:“我原以为,我早几日回家,你会高兴。”
青黛一愣。
魏子稷猛然阖上眼,“谁知刚进家门,娘就给我递了封你的辞别信。”
他的呼吸又沉又急,再睁开眼,眼底只余下克制的情绪:“阿青,你不想见我?”
“你在躲我?”
“为什么?”
青黛怔怔中不自觉后退了半步,为什么……她也想问,瑄陵君的反应为什么会这般大?
见她害怕,魏子稷敛眸,几息之间,他浅叹,周身的气场霎时温和许多,“阿青,三年不见,你没有一句话想对我说吗?”
是他失态。
想来也是。这三年,阿青身边有师友相伴,可纵情挥剑,亦可肆意欢笑。而他须得按命定轨迹,独陷于大祈那片深潭之中,逃不脱,死不掉。
这样的日夜一多,与阿青有关的零星记忆就愈鲜亮深刻,像是在心口某一处圈了片外人无法踏足的地界,宛若沉在湖底的月亮。
魏子稷也曾在心底暗说千遍,不要再与这世间万物有任何牵扯,包括她。
可……万千权衡,败给一念冲动。
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不曾想,三年过,连阿青也不愿再跟他这个冰冷、无趣又虚伪的人做纠缠了。
她想走。
她竟然想走。
“……怎么会没有?”青黛揪着魏子稷的衣袖,把人拉到台阶边,“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为您上药。”
“瑄陵君,您坐着别动。”
魏子稷垂眼,竟有些木然地呆坐着。
青黛快步跑回房取了伤药,又脚步轻盈地跃过门槛,走到魏子稷身边蹲下。
她晃了晃瓷瓶,抢白道,“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话音刚落,青黛上身前倾,小心翼翼凑近男人,将那处被挑破的衣衫扒开了些,她低声,“我看不太清,所以离得近些。您别在意,没有旁的意思……”
幸好她收剑及时,只是划了道口子,不过接近心口,还是马虎不得。
青黛尤其专注,待上完了药,她的视线才随之落在了魏子稷胸口。
瑄陵君的呼吸可真浅啊。
悄无声息,像是那颗心不会跳动一般。
她不由得想,这样一个人,若是将来有了心悦之人,他此时这般平稳的胸膛,是否会为了那人而剧烈起伏、难以自持?
青黛慢慢蜷起指尖。
“我让你失望了吗?”男人忽然出声,“你不愿见我,是因为我不让你插手朝堂之事,你发觉我不过是个冷血寡情的人,是吗?”
“……什么?”青黛抿唇,“不。人人皆有己身处事之道,你的选择,自有你的道理。”
“我只是……”青黛顿了顿,不愿说出自己的私心。
她前半生,如逐水之浮萍。幼时在家,做闺中淑女。少时遭变,做婢膝女奴。再后来,由瑄陵君引着拜入师门,就做江湖剑客。
今既立身于江湖,若再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她便永远都是那个可怜虫小阿青。
所以,她要下山。
突然间,青黛感到她掌下的胸膛有片刻起伏,男人温声道:“那么……阿青,你当真不是刻意疏远我吗?”
像是错觉,但的确有了瞬间波动。
青黛甚至没听清他的话,讶然抬头望去。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在青黛眼中,瑄陵君以往模糊的相貌头一次如此清晰——温其如玉,神韵似霜。
他右眼下和鼻尖还各有一颗墨黑的小痣,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含蓄温柔。
长这样一张脸,好似他天生就该是个温柔的人。可男人一贯的神情却冷漠地背道而驰,倦怠又无情。
青黛一瞬不眨地盯着。
“……阿青?”
“瑄陵君,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的?”青黛想着,就问出了口。
“笑?”魏子稷扬唇,语气是温柔的,“阔别三年的妹妹避而不见,还想着成亲嫁人,做哥哥的还得笑出来吗?”
听起来和往常无异了,青黛眨眨眼。
不对。不对。这怎么能算是笑呢?瑄陵君的眼神分明还是漆黑的,没有半分真心的模样。
青黛默默往后撤:“我没想成亲。您误会了。”
魏子稷一想起来,仍是全身肺腑都冒冷火,他道:“避而不见也算是误会?”
“……”辞别信都递到人家手中了,伸头一刀缩头更是两刀,青黛憋了一会儿道:“……不是。”
闻言,魏子稷别过脸,平静道:“去将地上的剑捡来。”
“哦。”青黛慢腾腾起身,“用剑做什么……”
魏子稷:“来捅死我。”
已经口不择言的瑄陵君一枚。
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