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仕山也是研究过江鸿仁的资料的。
江鸿仁是农村出身,初中毕业,改革开放后,靠着去南方倒腾电子表、收音机赚下了第一桶金。
他通过积累经验,在保康创立电器企业,后来做大做强,又涉足餐饮、服装,又进军房地产等等。
江鸿仁可以说是抓住了时代的红利,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成为保康最大的企业家。
李仕山没想到,他不仅生意做得好,对四书五经之类的古代典籍研究如此之深。
他在商界能如此成功,果然有过人之处。
只是吧,现在江鸿仁在他面前引经据典,李仕山就有些蛋疼。
《周礼》《淮南子》,这两本书名李仕山倒是听过。
至于什么考工记、说林训,别说看过了,听都没听人说过。
可这老狐狸,刚才又把自己燕大博士的头衔抬出来。
这要回答不上来,脸岂不是丢大发了。
好在,江鸿仁话里的意思李仕山却听懂了。
他这是说想治理好保康,离不开我们本地商界的支持。
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想让自己高抬贵手,行个方便,日后自然好处多多,旅游整顿的事,就此打住吧。
该引用个什么典故来回应这个老家伙呢?
又慢悠悠的品了一会儿茶的李仕山,心中也有了答案。
李仕山放下茶盅,继续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江老先生博闻强识,以巨舸航行喻保康发展,实在精妙。”
开头先夸,这已经是标准模式,随即李仕山话锋微转,同样以船为喻,却引入了全新的理念。
“既然说到行船,我倒是想起了唐太宗经常引用的一句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保康,不管是官也好,商也罢,都在这条大船上。”
“但江老,您说,真正托起我们这条船,让它能安稳前行,也能顷刻间让它颠覆沉没的,是什么?”
李仕山没有等待江鸿仁的回答,自问自答道:“是水。是这滔滔不绝、浩瀚无边的江水。这水,就是保康这几百万的黎民百姓。”
“想要保住这条船,就要涵养这江水。”
“唯有江水丰沛,载舟之力才能平稳浩大,我们这条大船,才能行得更稳,走得更远。江老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鸿仁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几分,但依旧保持着从容的风度。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政商两界浮沉,哪里听不出这年轻副市长话里的意思。
李仕山借这“水舟之喻”,向他传达自己的执政理念。
他想要维护的是老百姓的利益。
任何损害百姓利益、破坏公平环境的行为,都是他坚决打击的对象,绝不会为了一时一地、某个利益集团的“支持”而妥协。
这既是对江鸿仁委婉说情的拒绝,也是在说他的底线。
江鸿仁虽然不知道李仕山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却已经在整顿旅游市场这个事上表明了态度。
他知道,今天这个话题,无论如何是进行不下去了。
再纠缠,就是不识时务,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于是,江鸿仁朗声一笑,顺势端起茶壶,亲自为李仕山续上热茶。
“哈哈,李市长引经据典,心系黎民,实在是保康百姓之福啊!是老朽狭隘了,狭隘了。”
“咱们今日只品茶,论道,不说这些俗务了。来,尝尝这泡新茶,回甘如何?”
江鸿仁主动掐断了之前的话题,仿佛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茶香依旧袅袅,但包厢内的气氛已然变得轻松。
接下来的时间,真的变成了纯粹的闲聊。
夜色已深,江鸿仁的座驾缓缓驶入自家庭院。
车灯扫过,就看见康盛就在不远处。
车刚停稳,康盛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江老哥,怎么样?李仕山他……松口了吗?”
江鸿仁看了他一眼,没立刻回答,只是沉稳地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襟,缓步向屋内走去。
康盛紧跟其后,亦步亦趋。
进入书房,江鸿仁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这才抬眼看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期盼的康盛,缓缓叹了口气,“康总,坐吧。”
康盛哪里坐得下,只是急切地追问:“江老哥,您就别卖关子了,情况到底如何?”
“我尽力了。”江鸿仁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李市长的态度,很坚决。”
他顿了顿,观察着康盛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将之前会面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那……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康盛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绝望的嘶哑,“那么多产业,说没就没了?我……”
“办法?”江鸿仁微微摇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认罚。主动配合调查,该停业停业,该罚款罚款,该切割的产业及时切割,态度要端正。”
“或许……还能保住一点根基,留下些日后翻身的本钱。硬抗下去~”
说到这里,江鸿仁又叹了口气,看着康盛,“只会死得更惨。李仕山这人,不是虚张声势。”
这番话,似乎是彻底击垮了康盛。
他踉跄一步,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处于失声的状态。
江鸿仁可以理解,巨大的财富和权势在顷刻间崩塌,这种打击几乎让他崩溃。
江鸿仁没有再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他发呆。
良久之后,康盛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魂不守舍地告辞离开,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送走康盛,书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江旭走了进来,他显然一直在外面等候。
“爸,谈得怎么样?康盛他……”江旭关切地问道。
江鸿仁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反而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沉声吩咐道:“小旭,从今天起,动用一切关系,给我死死盯住康盛!”
江旭一愣,显然没料到父亲会下这样的指令,疑惑道:“爸?您这是……康盛现在自身难保,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