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度恐惧和未知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年般难熬。肥波手臂上那被冰锥刺中的地方,依旧残留着一种古怪的、深入骨髓的酸麻痛楚,让他时不时痉挛一下。他不再咆哮,只是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呼噜声,眼睛死死盯着铁门,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撕咬。
任平生靠墙坐着,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欧阳蔚被带走已经很久了,久到足以发生任何事情。他不断在脑中推演各种可能,计算着钟浩的心理,评估着同伴的承受极限,也……担忧着那渺茫的生机。小白脸凶多吉少,欧阳蔚正在经受考验,下一个会是谁?肥波?还是他自己?
就在肥波几乎要被这死寂逼得再次爆发时,走廊里传来了动静。
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金属轮子滚动的声音,咕噜咕噜,缓慢而规律,像死神拖着它的镰刀在地面刮擦。
肥波猛地绷紧身体,任平生也倏地睁开了眼睛。
声音在牢房门口停下。
铁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小巧的不锈钢推车,上面放着一些形状古怪的器皿和毛巾。接着,是陈医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依旧擦拭着那副金丝眼镜,动作从容。
然后,两名黑衣人架着欧阳蔚走了进来。
此时的欧阳蔚,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嘴唇发紫,浑身湿透,昂贵的衬衫紧贴在身上,不断滴着水。他双眼空洞无神,瞳孔涣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又像是经历了某种极致的窒息。他被随意地扔回角落,像一摊失去骨头的软泥,连颤抖都显得有气无力。
陈医生戴上眼镜,目光扫过任平生和肥波,最后落在蜷缩的欧阳蔚身上,语气平淡地解释道:“欧阳先生似乎不太适应深度潜水。当然,是在一个小水桶里。人的肺活量其实比想象中要小,尤其是当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一切时,求生本能会让人做出很多……不理智的尝试。”
水刑。任平生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模拟溺毙的刑罚,能迅速摧垮人的意志。
“可惜,”陈医生摊了摊手,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可惜的意思,“欧阳先生的记忆似乎被水泡坏了,依旧没能想起浩哥想知道的事情。看来,商人的谨慎,有时候也会变成一种负担。”
他的目光转向了肥波。“或许,更直接的方式,更适合这位朋友。”
肥波眼中的血丝瞬间爆开,他嘶吼一声,不等黑衣人上前,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牛,猛地朝陈医生撞了过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碎这个戴眼镜的变态!
然而,陈医生似乎早有预料,轻巧地后退一步。旁边的黑衣人迅捷上前,不是硬挡,而是侧身一记沉重的鞭腿,狠狠扫在肥波冲来的膝盖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肥波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扭曲变形的左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狂怒,只剩下最原始的痛楚嘶鸣。
任平生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陈医生冷漠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肥波,对另一个黑衣人示意了一下。那人从推车上拿起一个不大的喷壶模样东西,走到肥波身边。
肥波还在惨嚎挣扎,另一名黑衣人上前,用膝盖死死压住他完好的右腿和一条胳膊,让他无法滚动。
拿着喷壶的黑衣人,对准肥波大张着嘶吼的嘴,轻轻按压了一下。
一股近乎透明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细微喷雾,精准地喷入了肥波的口腔和鼻腔。
“呃……嗬……嗬……”肥波的惨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痛苦的、被掐住脖子般的吸气声!他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眼球暴突,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瞬就要炸开!他双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喉咙和胸口,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抽搐弹动,仿佛他的肺部正在被内部点燃,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灼热的火焰和玻璃渣!
胡椒喷雾?不!比那强烈百倍!这是某种特制的、高浓度的刺激性药剂,直接作用于呼吸道和黏膜!
任平生看得脊背发凉。这种痛苦,看不见外伤,却直接攻击最本能的呼吸功能,其残忍程度丝毫不亚于肉体的直接伤害。
肥波的抽搐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变成一种拉风箱般艰难、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哮鸣音,口水混合着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时不时因为呼吸痉挛而剧烈咳嗽干呕,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叫骂,只剩下破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陈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是开关。可惜,你的开关太容易找到,也太容易破坏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种灼烧感会持续一段时间,好好享受。希望下次问你的时候,你的火气能用在正确的地方,比如,回忆。”
他没有再看肥波,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任平生。
任平生缓缓站起身,与他对视。牢房里弥漫着肥波痛苦的喘息声、欧阳蔚无意识的颤抖呻吟,还有那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
“现在,就剩下我们了,任先生。”陈医生微微歪头,“看着同伴一个个为你口中的‘价值’付出代价,感觉如何?这份坚持,真的值得吗?”
任平生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知道,心理攻势来了。陈医生要让他产生负罪感,让他怀疑自己的决定,从而瓦解他最后的防线。
“为他们感到骄傲。”任平生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至少,他们没变成你这样的东西。”
陈医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沉默地看了任平生几秒钟,忽然笑了笑。
“很好。硬骨头啃起来,才更有味道。”他挥了挥手。
两名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任平生的胳膊。任平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陈医生。
陈医生从推车上拿起一条厚厚的、浸湿的毛巾。
“欧阳先生体验的是水,你嘛……”陈医生将湿毛巾慢慢叠成一个方块,“试试‘土’的味道如何?一种很古老的问候方式。”
他走上前,将那块湿漉漉、沉甸甸的毛巾,猛地捂在了任平生的口鼻之上!
任平生身体瞬间绷紧!潮湿的布料死死封堵了他的呼吸通道,冰冷的窒息感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本能地开始挣扎,但双臂被牢牢钳制,力量悬殊。他试图用鼻子吸气,却只能吸入毛巾上那点可怜而又湿闷的空气,肺部迅速开始灼痛,缺氧的感觉让他的头脑开始发晕,眼前冒出金星。
黑暗和死亡的阴影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噬。
“裘振南的东西,在哪里?”陈医生平静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那层窒息的帷幕。
任平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求生本能的疯狂呐喊。他不能屈服!绝对不能!欧阳蔚撑住了,肥波虽然痛苦但也未屈服,小白脸……他不知道小白脸怎么样了,但他不能成为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他的挣扎越来越弱,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口鼻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咳!嗬……咳咳咳!”任平生猛地弓起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浑浊却宝贵的空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抽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陈医生的脸重新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依旧没什么表情。“感觉怎么样?这只是开胃菜。我们可以这样玩一整天,直到你的肺记住这个感觉,直到你的大脑除了‘说出来’这三个字,再也想不起别的。”
任平生喘着粗气,抬起头,尽管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就……这点……手段?”
陈医生眯起了眼睛。他显然不喜欢这种反应。
他再次举起了毛巾。
黑暗和窒息,又一次降临。
这一次,时间更长。任平生的挣扎更加剧烈,意识模糊得更加彻底,甚至产生了短暂的幻觉。但每当那毛巾稍微松开一丝,让他汲取到一点点空气,濒临崩溃的边缘又被拉回一点时,陈医生那恶魔般的声音就会准时响起,重复着那个问题。
反复几次之后,任平生已经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咳嗽得撕心裂肺,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整个人几乎虚脱,全靠两个黑衣人的架持才没有瘫下去。
但他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
陈医生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他扔掉了毛巾。
“看来,常规方法对你效果不大。”他冷冰冰地说,“浩哥说得对,你是个麻烦。”
他没有再继续用刑,只是对黑衣人示意了一下。
任平生被粗暴地推回到墙角,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水泥墙上。
陈医生环视了一圈牢房:奄奄一息的欧阳蔚,呼吸艰难、痛苦呻吟的肥波,虚脱但眼神依旧不屈的任平生。
“浩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丢下这句话,推着那辆不锈钢小车,带着黑衣人离开了。
铁门哐当一声再次锁闭。
牢房里,只剩下三个饱受摧残的人,和空气中残留的绝望与痛苦。这一次,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呻吟都变得微弱。只有沉重、艰难、痛苦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
他们用最直接的痛苦,扛过了第二轮。代价惨重,但秘密,依旧紧锁在他们破碎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