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梦里正沿着界河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与驼铃的叮当。突然,一阵 “咚咚” 的敲门声由远及近,惊散了梦境。他眉头紧皱,含糊地嘟囔着:“再睡会儿……” 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小陈!小陈!” 顾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起床?晚饭都要凉透了!”
陈默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满是迷茫。他撑起身子,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睡衣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锁骨。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六点三十分,暮色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房间,将一切都染成柔和的灰紫色。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喉咙沙哑地回应:“来了来了!顾关,您稍等!”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卫生间,陈默打开冷水龙头,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泼。水流冲击着脸颊,终于让他清醒了些。镜子里的人眼底乌青浓重,嘴唇干燥起皮,他挤了些牙膏在牙刷上,机械地刷着牙,泡沫顺着嘴角溢出。擦干脸后,他拿起梳子胡乱地梳了几下头发,又扯了扯睡衣下摆,这才拉开房门。
顾源倚在门框上,制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见陈默这幅模样,不禁笑出声:“瞧瞧你这睡眼惺忪的样子,跟刚被雷劈了似的!” 说着,伸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快去换身衣服,今晚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陈默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得嘞!顾关,您先去,我五分钟就好!” 说罢,快步走回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干净的衬衫和西裤,迅速换好。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口时,想起中午刘建国的电话,笑容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跟在顾源身后。
推开宾馆餐厅雕花木门时,铜制门环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惊得墙角竹编筐里打盹的狸花猫竖起了耳朵。陈默跟在顾源身后,皮鞋踏在铺着哈萨克族花纹地毯的台阶上,发出轻微的陷涩感。走廊顶灯垂下的暖黄光晕里,悬浮的尘埃正随着穿堂风缓缓旋转,如同凝固的时光碎屑。
“就咱们几个自己人,别拘束。” 顾源回头冲他眨了眨眼,肩章上的银星在灯光下微微闪烁。他抬手推开包厢门,雪松木香混着马奶酒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 —— 深褐色胡桃木圆桌中央,铜制火锅正咕嘟冒泡,羊尾油在乳白的汤面上翻滚,凝成小块的奶皮子随着涟漪起伏。
王召元副关长已经坐在主位,见两人进来,立刻端起搪瓷缸:“小陈快坐!再不来,顾关长这‘护食’的毛病又要犯咯!” 他故意拖长尾音,引得哄堂大笑。顾源笑着踢开虚掩的椅子,伸手按住陈默肩膀:“别听他瞎咧咧,尝尝这手抓肉,正宗的巴什拜羊,专门让后厨留的肋条肉。”
陈默坐下时,指尖触到椅垫边缘的刺绣纹路,细密的针脚在掌心烙下轻微的麻痒感。他望着顾源利落地用蒙古刀剔下羊骨上的嫩肉,刀刃与骨头摩擦发出细碎的 “簌簌” 声,忽然想起中午刘建国的电话。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接过羊腿时,油渍顺着指缝滑落,在青瓷盘里晕开深色的痕迹。
“咋了?不合口味?” 顾源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样,搁下刀叉,手肘撑在桌面,身体前倾。他的目光像塔城秋日的阳光,温暖却带着穿透力,“有事儿别憋着,跟我还客气啥?”
陈默搅动着碗里的奶茶,看茯茶碎末在漩涡中沉浮。窗外暮色渐浓,远处界河方向传来零星的驼铃声,与包厢里此起彼伏的碰杯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顾关,” 他斟酌着措辞,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凸起的花纹,“海关办公楼的装修…… 是刘建国的工程队做的?”
空气瞬间凝滞。王召元夹着奶疙瘩的手悬在半空,顾源端起的酒碗停在唇边,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警惕。“是有这么回事,” 顾源率先打破沉默,放下酒碗时,瓷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工程款按合同走流程,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默喉间发紧,感觉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正顺着脊梁往上爬。他摸出烟盒又想起顾源不抽烟,尴尬地攥着烟盒在掌心揉捏:“刘哥…… 就是刘建国,今天给我打电话,说资金周转困难,想让我……” 话音未落,包厢门突然被推开,小魏端着大盘的包尔萨克探进头:“顾关长,刚烤好的!”
顾源起身接过托盘,手腕上的机械表撞在门框发出轻响。他将金灿灿的油炸面点搁在陈默面前,香气瞬间驱散了些许凝重的气氛:“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得垫饱肚子再说。” 他夹起块焦脆的包尔萨克,蘸着蜂蜜塞进陈默碗里,“尝尝这个,哈萨克族大妈教的手艺,比乌鲁木齐的糕点都地道。”
陈默咬下一口,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温热的蜂蜜淌过舌尖。看着顾源与王召元用塔城方言笑闹,互相往对方碗里夹菜,突然意识到自己莽撞了。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笼罩塔城,宾馆大院里的白蜡树在路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树梢间偶尔传来归巢麻雀的唧喳声。
酒过三巡,顾源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却依然端坐着给众人添酒。他忽然凑近陈默,压低声音:“工程款的事儿,流程上确实卡了些时日。”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奶酒气,“但老刘这人,施工时偷换过部分材料,质检报告上……” 话音戛然而止,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默手背。
陈默握着酒碗的手微微发颤,终于明白顾源未说出口的隐情。包厢顶灯的光晕里,顾源鬓角的白发比清晨时更显清晰,眼角的皱纹在笑起来时如同界河的波纹。他仰头饮尽碗中酒,辛辣的液体烧得眼眶发烫,不知是为刘建国的隐瞒,还是为老友两难的处境。
“来!为咱们的缘分干一个!” 王召元突然举起酒杯,打破了微妙的沉默。众人纷纷起身,瓷碗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如同塔城清晨的驼铃。
待众人重新落座,陈默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顾源:“顾关,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不会掺和尾款这事儿。”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在这事儿上多嘴。” 说着,伸手拍了拍顾源的胳膊,“你按规矩办事就行,我这边绝不会再提。”
顾源挑眉看着陈默,眼中警惕之色渐渐褪去,转而泛起一抹欣慰。他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陈默的碗沿:“就知道你小子拎得清。”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来,今晚只谈风月,再提工作,罚酒三大碗!”
陈默笑着应下,重新融入到众人的谈笑声中。窗外,夜色中的塔城静谧而深沉,界河对岸哈萨克斯坦村庄的灯火星星点点,与这边厢的欢声笑语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边境线,却又奇妙地融合在同一片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