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轻响,那块原本想给陆清婉刻梳子的木料,被他生生捏裂了一道缝。
折了人手。
他的人。
这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他本想金盆洗手,归隐田园。
现在看来,这世道,你不惹事,事儿会追着你来。
这个“四海商行”,像个毒疮,长在大梁的肉里。
不光吸血,还可能勾结外敌,烂到根子里去。
这已经不是贪腐那么简单了。
这是要掘大梁的根基!
门被轻轻推开。
陆清婉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走了进来。
她看到姜无尘紧绷的侧脸,还有顾一剑那肃杀的身影,脚步放得更轻了。
她把汤碗放在桌上,柔声道:“先用点东西吧,别累着了。”
姜无尘转过头。
看到陆清婉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他紧绷的神情松动了些许。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碰那碗羹汤。
他望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庭院里,那些花草都透着一股安逸劲儿。
可这份安宁,此刻显得那么扎眼。
一条不起眼的线索,竟扯出这么个庞然大物。
是继续装“病”,由着这股暗流把堤坝冲垮?
还是……
该让某些人,重新回忆一下,他靖安侯的刀,不光能砍朝堂上的脑袋?
他拿起那张临摹的纸条,指尖在那几个鬼画符上缓缓摩挲。
书房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顾一剑站在那儿,身形笔挺,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侯爷,监察司折了两个人,都是好手。”
“对方的据点,外松内紧,防备极严。我们的人才摸到外围,就被暗哨咬住了,撤出来的时候中了埋伏。”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事实:“柳明诚那边,盯梢的人也差点跟丢。他身边护卫的反追踪本事,不像衙门里养的普通家丁。”
姜无尘捏着木头的手指,缓缓松开。
指尖压出的几道深红印子,格外刺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平静底下,像是压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折了人手。
监察司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队伍,每一个缇骑,都是他能放心把后背交出去的人。
现在,就为了查一个看着不起眼的商行,折了两个。
这事儿,不对劲。
绝不是简单的官商勾结。
“柳明诚……四海商行……”
姜无尘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望着外头。
庭院里阳光正好,暖融融的,一片安逸。
可这份安逸,是用血换来的。
他闭了闭眼,念头在脑子里飞速转动。
几种应对的法子,在瞬间拆解、重组。
【神级操盘手系统】冰冷的数据流同步涌现,飞快地进行沙盘推演。
强攻据点?风险太大,伤亡难料,还抓不到大鱼。
从柳明诚下手?那老狐狸滑得很,多半只是个中间人,容易打草惊蛇。
引蛇出洞?风险可控,但需要精准的诱饵和时机……
姜无尘睁开眼,心里有了计较。
“硬闯不行,柳明诚那儿,也未必能挖到根子上。”他转过身,看着顾一剑。
“敢用匈奴人的兵器,敢养亡命徒,背后的人,手眼通天,心思也够沉。”
他踱了两步,停下。
“看来,他们是真当我病猫爬不起来了,觉得能在京畿这地界上,翻江倒海。”
这感觉,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冒犯后的冷酷盘算。
“既然他们这么有恃无恐,那就让他们再得意几天。”姜无尘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是时候,动一动……那些埋了很久的棋子了。”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白纸上飞快写下几个字,末尾画上一个特殊的标记。
纸条折好,递给顾一剑。
“按这个,去找‘鱼饵’。告诉他,时候到了,把他手里那件我当年留下的‘玩意儿’,不着痕迹地露出去。”
顾一剑接过纸条,看到那个标记,垂着的眼帘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是侯爷当年在京城布下的暗线之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权限极高。
“是。”他没多问,把纸条贴身收好。
“另外,”姜无尘接着吩咐,“让监察司的人暂时收手。盯紧柳明诚和四海商行那几个明面上的管事就行,别再硬闯他们的据点。”
“把戏做足,让他们觉得,我们折了人手,怕了,不敢再查下去了。”
“属下明白。”
“去吧。网撒下去了,这次,我倒要看看,是哪条大鱼,敢来咬这个钩。”姜无尘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人后背发凉。
顾一剑的身影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姜无尘一个人。
他重新拿起那块裂开的木头,指腹摩挲着那道清晰的裂纹。
对手很强,很谨慎,但也一定很自负。
他们以为算计了一切,以为他这头猛虎真的沉睡不醒。
可惜,老虎就算打盹,爪子也还是锋利的。
接下来几天,京城里好像真的风平浪静了。
监察司那边偃旗息鼓,之前那种四处追查的紧张劲儿,一下子散了。
柳明诚照旧上衙下衙,脸上甚至比前些日子还多了几分松快。
四海商行的生意照做,车马进出,比以前更显张扬。
暗地里,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悄然收拢。
城南,某个不起眼的古玩铺子。
一件据说是前朝将军墓里出来的玉带钩,被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不小心”拿出来换钱。
东西本身不算顶尖,可玉钩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家族徽记,却足以让某些有心人呼吸急促。
消息像风一样,钻进了该钻的耳朵里。
几天后,夜深。
京城,一处戒备森严的隐秘宅院。
这里的守卫,比寻常王公府邸还要严密数倍。
书房里,灯火通明。
户部侍郎柳明诚,正躬着身子站在下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主位上坐着个锦衣老者,须发花白,面容清瘦,正是当朝太傅,三公之一的陈敬宗!
谁能想到,这位平日里以清流领袖面目示人,瞧着与世无争的老臣,竟会是四海商行背后真正的主人!
“……事情就是这样。”柳明诚低声禀报,“那枚玉带钩,确实是当年镇北王府的旧物,徽记不会错。听闻,是姜啸天当年赏给某个心腹亲卫的。现在突然冒出来,恐怕……”
陈敬宗端着茶盏,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滑动,脸上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