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胭脂取来,再稍稍替我匀上一层,显得气色好些。再将大夫开的止咳药提前煎好,趁嫣儿回府前让我服下,免得那孩子见了,瞧出端倪又跟着担心。”
宴夫人强压下咳嗽,微阖双眼,待喉间那阵翻涌的痒意渐渐平复。
心腹嬷嬷忧形于色:“夫人,您这风寒拖了这些时日,药也吃了不少,总不见起色。不如另请一位大夫来瞧瞧?”
“老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总这样喝下去,终非长久之计。”
“指不定还会伤根本。”
宴夫人缓缓道:“你先前借故引医女入府为我诊脉,又查验药渣与府医方子,一一查遍皆无问题。后来还将药渣方子送至我娘家侄儿处,托他另寻名医过目,也道并无问题。”
心腹嬷嬷面上忧色未褪:“可那医女医术终究有限。老爷严禁夫人出府,外头名医见不到病患本人,仅凭方子和转述的症状判断,难免有所偏颇,老奴只怕其中有疏漏。”
“夫人,老奴斗胆建言,不如将您身染风寒、缠绵病榻一事,如实告知嫣姑娘。凭借永宁侯府与裴驸马的权势,或能设法瞒过老爷,定能设法送您出府,找个可靠的大夫好生诊治。”
“诊一诊,更放心。”
宴夫人眉头紧蹙,心头只觉沉沉下坠。
她并非毫无那不祥的猜测,只是这风寒之症近来确实好了许多。况且,若她当真不明不白地死了,老爷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不惹半分嫌疑,
且不说旁人,单是大郎与嫣儿,就绝不会让她的死轻易翻篇。
“你切莫急着自作主张,待我亲眼见过嫣儿,瞧她气色如何,确认她在永宁侯府并未受委屈,再亲口问她,裴五姑娘……是否会因上一辈的恩怨迁怒于她。”
心腹嬷嬷急道:“夫人!”
宴夫人摆了摆手,神色温静而坦然:“我岂是不知惜命的人?待确认嫣儿一切安好,我自会将如今的处境,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我身为嫣儿的母亲,理应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的后盾,而非在她自身难保之时,反成了她的负累。”
“反之,若她诸事顺遂,自在无忧,那该由她分担之事,我也绝不犹疑客气,自会开口。”
心腹嬷嬷这才宽了心,赶忙照着夫人的吩咐,先是去端汤药,而后将胭脂仔细备齐。
夫人是难得的好主子,更是慈心护女的好母亲。
她惟愿夫人能一切顺遂,平安康泰。
宴夫人服了药,薄施胭脂,又披上一件外袍,估算着时辰道:“嫣儿的车驾约莫快到了,随我去二门迎一迎。”
心腹嬷嬷:“夫……”
她本想劝夫人保重身子,可见夫人那殷切期盼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劝是劝不住的,任何言语,都抵不过夫人想早些见到嫣姑娘的心。
也罢,就让夫人在背风处等候吧。
她与婢女们交换了个眼色,悄然挪动位置,为夫人挡去穿堂的风。
更重要的是,夫人与姑娘母女连心。若明知姑娘回府,却只在后院安坐,反倒会让姑娘起疑,平白担忧起夫人的身子来。
一刻钟后。
宴嫣一见宴夫人,眉心便轻轻蹙起。
她望着宴夫人那双难掩疲惫却强打精神的眼睛以及那过分红润饱满的面颊……这景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就像……
就像她曾经在心病发作的深夜,用金簪一点一点缓缓划破手腕,在失血带来的昏沉中挣扎着给伤口止血包扎,翌日面对镜中惨白如纸的脸,为了不让母亲忧心,便在去请安前,涂抹上厚重胭脂的模样。
此刻的母亲,与她当年何其相似。
母亲的身子出状况了吗?
还是说……
还是说,父亲罚母亲了。
宴嫣望着母亲脸上那抹强撑的笑意,到了唇边的追问终究是凝滞片刻,又被她悄然咽了回去。
待会儿再问吧。
“母亲!”宴嫣嗓音清亮地唤着,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几步小跑上前,亲昵地挽住宴夫人的手臂,将脸颊轻轻靠在宴夫人肩头,软声撒娇道:“嫣儿好想您。”
说话间,她不露痕迹地轻嗅了一下,一股熟悉的药味悄然窜入鼻腔。
久病成医,她喝了太多汤药,对各类药性气味早已了然于心。
这是治疗风寒的药。
看来,母亲是身子抱恙了。
宴夫人微微侧首,端详着宴嫣明亮的眼眸、灿若春花的笑靥、日渐丰润的脸颊,听着她说话时的充沛气力,以及声音里那份掩不住的蓬勃朝气与欢欣,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眼前这每一处细节,无一不在诉说着宴嫣在永宁侯府的舒心与自在。
嫣儿的选择没有错。
知道她过得好,这就够了。
“嫣儿。”宴夫人抬手,轻柔地为宴嫣理了理鬓发,眼底漾着欣慰的笑意,“见你一切安好,母亲便安心了。”
“快随母亲进屋去,好好同母亲讲讲你在永宁侯府的日子,待你大哥回府,母亲也能说给他听。”
“他也一直挂念着你。”
宴嫣依偎在宴夫人身侧,声音软糯得像只乖巧的糯米团子:“母亲放心,女儿在永宁侯府一切都好,真的。”
说话间,宴嫣松开母亲的手臂,娇俏地拎起裙摆,欢快的转了个圈,笑靥如花:“母亲,您快看嘛。”
“母亲您瞧,这身是上京如今最时新的样子,料子也是顶好的,是驸马爷特意给女儿的。”
“还有女儿头上这支簪子,和桑枝戴的是一对,我俩要好着呢!”
“还有我手腕上的这个玉镯……”
发自心底、溢于言表的欢喜,最是能抚平牵挂惦念之人的心。
宴夫人连声叮嘱:“慢些,慢些……当心脚下。”
“莫要摔了。”
她扶稳宴嫣,目光慈爱而担忧:“料子、镯子、簪子那些身外之物倒是次要。母亲只想问你,裴五姑娘……可曾因她生母与庄氏之间的生死大仇,迁怒于你?”
宴嫣毫不犹豫地摇头:“从未有过。”
“桑枝待我再好不过,她亲自敲打过府中下人,不准他们因流言怠慢于我。还觉着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碧落”二字不妥,特地为我换了新的院名。”
宴嫣正不遗余力地,将她在永宁侯府的顺遂日子,鲜活地展露在宴夫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