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风处大堂内,铜钱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人们激动的情绪,久久未能散去。
番子们紧紧攥着手里沉甸甸、叮当作响的赏赐,脸上泛着满足的红光。
他们看向钱小六的眼神,充满了炽热的崇拜,因为他能不断拿出赏赐。
一个个拍着胸脯大声保证,以后头儿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绝无二话。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钱小六整个人陷在宽大柔软、铺着厚实波斯羊毛毯的太师椅里,感到十分舒适。
这椅子,据说是从某个倒霉官员家里抄来的贡品,触感温润,承托得恰到好处。封建社会的奢靡确实令人咂舌,但这享受是实实在在的。
看着手下这帮异常亢奋,领了赏钱后精神十足的弟兄们,钱小六心里非常满意。
跟着他钱小六混,还想过以前那种紧巴巴的日子?
那是看不起谁呢!
他端起旁边小丫鬟新换上的热茶,轻轻吹开水面漂浮的嫩绿芽叶,呷了一口。
用贪官污吏刮来的民脂民膏换来的极品雨前龙井,入口醇厚,回甘悠长。
一个字,爽!
论功行赏大会,在一片“头儿英明”、“头儿威武”、“头儿下次还带兄弟们发财”的热烈呼喊声中,圆满结束。
人潮渐渐散去,喧嚣的大堂终于恢复了些许应有的安静。
钱小六抬起手,有些无力地揉捏着突突直跳、仿佛要裂开的太阳穴。
那股熟悉的疲惫感再次袭来,感觉精神像是被彻底榨干了一样。
脑袋里嗡嗡作响,吵得他心烦意乱,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
这精神秘法,威力确实很大,能让对手瞬间发懵,动作迟缓。
可这使用后的代价,也太沉重了!
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再这么高强度地连续使用下去,恐怕不等把所有敌人都制服,他自己就先一步大脑过载,精神崩溃了。
那可就真是穿越事故现场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得找到恢复精神力的方法或物品,不然下次真遇到个精神防御极强的硬茬子,自己一个秘法用完,当场精神不支晕过去,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脑中忽然闪过之前从曼陀罗宗那个阴森据点里,“依法缴获”的那几瓶花花绿绿、瓶身画着奇怪符号的丹药。
要不……试试?
亲自尝试一下效果?
他迟疑地从怀里摸索出一只小巧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拔开木塞,凑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陈年腐草、臭水沟淤泥、以及某种不明生物风干物的复杂气味,猛地钻入鼻腔,直冲脑门!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钱小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算了算了,这玩意儿喝下去,到底是补充精神力,还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实在难以预料。他这张帅脸,可经不起这种东西的折腾。
他手忙脚乱、满脸嫌恶地把瓶子死死塞了回去,打定主意,还是依靠自己极其坚强的意志力硬扛吧!
精神小伙,意志力必须坚挺!
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顶住!
“头儿!”
王虎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钱小六的自我心理建设。
他快步走进大堂,脸上带着几分少见的凝重。“地牢那边刚送来一个硬茬子!”王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的兴奋和重视却难以掩饰。
“据说是曼陀罗宗潜伏在京城的一个重要香主!级别不低!”
“兄弟们把咱们库房里能用的刑具,从轻到重,挨个给他体验了一遍!”王虎比划着,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钦佩和挫败的神情。
“那孙子愣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骨头非常硬!”
“哦?”
钱小六顿时来了兴致,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挑战给冲淡了不少。
“硬骨头?”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神采。
他就喜欢对付这种硬骨头!
越硬越有挑战性!
越硬,才越能体现他秘法的厉害不是?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仿佛刚才那个萎靡不振的人不是他。
“带路!”
“咱家亲自去会会他!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家的手段硬!”
观风处地牢,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霉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非常浓郁。
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一个穿着破烂囚服、头发乱糟糟的中年男人,被数根粗重的铁链牢牢锁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身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青紫交加,有些伤口还在微微渗血,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严酷的审问。
但他低垂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凶狠而顽固,死死地瞪着前方潮湿的地面,带着一股深仇大恨的意味。
看到钱小六在一群番子的簇拥下,带着王虎慢悠悠地走进来,他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哼,随即费力地扭过头,将后脑勺对准众人,摆明了不屑理睬的态度。
“哟呵,这位老哥很有性格嘛。”
钱小六围着他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连背影都透着倔强的囚犯。
“瞧这不屈的后脑勺,这顽强的头皮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老子就是不服,有种继续,打死算我输’的气概。”
嘿,巧了不是?
咱家专治各种不服!
尤其是这种守口如瓶、藏着秘密的硬汉!
他冲旁边的番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搬张凳子过来。
那番子动作麻利,很快从角落里拖来一张沾着不明污渍的木凳。
钱小六毫不在意,撩起袍角,大马金刀地坐下,正对着那囚犯的后背,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因压抑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肩胛骨。
“我说老哥,转过来聊聊呗?”
钱小六翘起二郎腿,用一种极其气人的语气说道。“
老这么拿后脑勺对着咱家,多不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对你的发型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那囚犯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
“行吧,既然你不愿意面对咱家这张俊朗的面容,那咱家就直接问了。”
钱小六也不在意,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发出哒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姓名?”
“在曼陀罗宗里担任什么职务?香主?舵主?还是护法?”
“你的上级是谁?代号或者名字,说来听听?”
“还有,你们那个搞得神神秘秘,据说能颠覆大炎江山的‘圣物’,到底藏在哪儿了?给个具体位置,越详细越好。”
他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甚至带着点闲聊般的轻松,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那囚犯依旧沉默,一动不动,极为顽固,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彻底封闭了自己。
“可以,有骨气,咱家就欣赏你这样的汉子。”
钱小六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然后猛地往前一凑,几乎要贴到对方的后脑勺。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微眯。
那股熟悉的精神波动开始在他眼底疯狂凝聚,比之前对付王启年时,要更加集中,更加凝练,死死锁定了目标。
钱小六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都在突突直跳,精神力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草!
这家伙果然有货!
精神防御力相当高!
“瞅——你——咋——地!”
他在心中用尽全力,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
将高度凝聚的精神力,化作两股无形的冲击,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紧守的那片意识防线!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顽强、甚至带着凶戾反噬意味的抵抗力!
那不是脆弱的防御,而是一道混乱、扭曲、且充满了尖锐反震力量的精神防御!
里面似乎还蕴含着某种诡异的秘法加持,带有强大的反弹力量,疯狂地抵抗着他的精神探查,试图将他的意志反噬回去!
呵,有点意思!
头一次遇到敢跟他对抗的硬茬子?
钱小六嘴角咧开一个带着狠劲儿和兴奋的弧度,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
给我破!破!破!管你什么防御,在我钱小六面前,都得给我破开!
“嗡——!”
一声沉闷至极的轰鸣,直接在精神层面炸响!
这声音无法被耳朵捕捉,却在地牢的空气中掀起了无形的震荡!那中年囚犯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紧闭的眼皮疯狂跳动!
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涌出,浸湿了他额前的乱发和破烂的囚衣,顺着布满尘土和血污的脸颊不断滑落,在地上砸开小小的水花。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牙龈都咬出了鲜血,混合着唾沫从嘴角溢出。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怪声,嘶哑难听,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压抑不住的挣扎。
他苦心构建、并用秘法加持的精神防线,在那双看似玩世不恭、实则蕴含着恐怖精神力量的眼睛注视下,寸寸龟裂,裂纹迅速蔓延,最终在一声无声的哀鸣中,轰然崩塌!
“圣物…在…皇陵…”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的声音,艰难地响起。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绝望、不甘和彻底的崩溃。“西…西山…废弃…祭坛…”
钱小六眼神骤然收缩,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
成了!
他缓缓收回那布满血丝的目光,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整个地牢都在晃动,差点一头从凳子上栽下去。
强烈的眩晕感和令人作呕的反胃感,猛烈地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霸道!
他晃了晃沉重不堪的脑袋,伸出手撑住旁边的墙壁,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站稳,才没有当场丢人。
卧槽!
这货的精神防御力是真的顶!
差点把我的精神力直接耗光!
差点翻车!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但心里却涌起一丝奇特的明悟。这精神秘法,好像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面对精神力更强,或者像这家伙一样有特殊防御手段的目标时,消耗会急剧增加,风险也更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反噬。
但与此同时,每次成功突破这种强力抵抗后,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似乎也更精纯、更凝练了一分。
这感觉,就像是能力在对抗中得到了提升!
他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配合着他此刻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异样。
精神小伙,就得配升级版的能力!
这才够劲!
“头儿!您没事吧?”
王虎见他脸色难看得吓人,身体摇摇晃晃,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想扶住他,语气里满是担忧。
“没事,小场面,习惯了。”
钱小六摆摆手,强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那股翻腾的异样感。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已经彻底垮掉,眼神空洞,瘫软在铁链上的囚犯,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再无半点玩笑之意。
“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一个字都不能漏地,给我原原本本地挖出来!连他小时候干过什么坏事都给我问清楚!”
“是!”
王虎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道,随即招呼几个精干的番子上前,将那个已经失去所有抵抗意志的囚犯从墙上解下来,准备拖去进行更细致的“交流”。
钱小六转身,脚步略微有些虚浮地走出了这阴森压抑的地牢。
呼吸到外面相对新鲜、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那股令人窒息的眩晕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皇陵?西山?废弃祭坛?
看来,距离那个所谓的“圣物”,又近了一步。
这帮曼陀罗宗的家伙,胆子真肥,居然敢在皇家陵寝附近搞事情!
“王虎!”
他在地牢出口处站定脚步,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沙哑,但命令的语气却斩钉截铁。
“属下在!”
王虎立刻小跑着跟了上来,脸上带着即将有大行动的兴奋光彩。
“立刻!马上!点齐咱们观风处里最能打、腿脚最利索、眼神儿最好使、翻墙爬树最拿手的精锐弟兄!”
钱小六顿了顿,补充道:“家伙事儿都带齐了!尤其是绳索、铁锹、探杆之类的勘探工具,都给咱家备足了!”
“去哪儿,头儿?”
王虎眼睛锃亮,搓着手,已经预感到要有大收获了。
钱小六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疲惫和浓浓兴致的笑容,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去西山!”
“给咱家发动所有人手,翻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狗屁的废弃祭坛给找出来!”
“咱家倒要亲眼看看,那帮藏头露尾的孙子,到底在那荒山野岭里,藏了什么宝贝!”
王虎重重一点头,转身就去召集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