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书房之后,齐国安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庞瞬间就收敛了起来,平日里总是一副随和模样的他此刻竟是难得地摆出了严肃的神情:“你如今也八岁了,为师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事情。”
景春听了这话后,心中不由得一紧,原本还有些轻松自在的他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听他说。
他拿出了一份试题,放在桌子上,然后,他用手指着那份试题:“《本草》你这一年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这几日好好温书,等过几日来府里住的时候,为师就要考一考你了。若答得不好,戒尺五下。”
景春有些吃惊的看着齐国安,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在心里嘀咕:期末考试是吗?
于是乎,景春这几日都抓紧时间温书,等下一次来齐府的时候,齐国安就让他把那几份试题做了。
景春看着上面的内容都是《本草》里的,又加上自己这几日温习过,便也不怕。只是这根据药方来编一首歌诀,这把他给难住了......
这,这师父也没教啊?
是辛温解表的柴胡桂枝汤。这是《伤寒论》才有的内容,景春想到了齐国安在送给自己的那箱书里就有一本。但他那阵子去江州疯玩,只看了前一章。
正好记有柴胡桂枝汤的内容,他猜可能是师父要看自己有没有认真读书,便直呼万幸的开始写药方、主治和用法。可是那个歌诀,自己倒是没辙了,只得抓心挠肺的想。
过了快半柱香,才满头大汗又歪歪扭扭的写上那几句半死不活的歌诀:
“桂枝黄芩一两半,人参芍药一两半。
生姜也是一两半,甘草只需用一两。
半夏需得二合半,大枣六枚很是棒。
至于柴胡怎么办,唯有四两是正道。”
景春一边写着心中懊恼不已,一边简直要被自己的辞藻修养给蠢哭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写完之后,他便颤颤巍巍的交给了齐国安。
他哆哆嗦嗦的看着齐国安手边的戒尺,一副心虚又窝窝囊囊的样子。一想到待会可能要挨板子,他就想跑。
齐国安对于他这样的表现早已习以为常,他每次做错了什么,总是会露出这种没出息的模样。
齐国安边看边点头。景春都能答得上来,还能不出错,这已经是很好了。
他又看了那首歌谣,瞬间没忍住,笑的十分夸张。尽管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身为师父应当保持庄重,不能轻易失态,但当他看到那几句歌谣,还是无法抑制住大笑的冲动。
景春也不禁感到有些害羞和尴尬,陪着讪讪地笑了起来。
齐国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先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壶喝了一口水,然后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抽出戒尺,拿捏着力道,不轻不重的打在了景春的腿上:“是正道,是正道!”
景春冷不丁被这么一打,当即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蹦了起来。但很快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下子,就连原本努力憋着笑的齐国安也终于彻底破功,师徒二人顿时笑作了一团。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齐国安这才敲着桌子和他严肃道:“日后若是要当医官,除了熟读那些医书,就连根据药方作首歌谣也是要考的。论一篇、歌诀一首,便是要考的内容了。”
他把其他书罗列了出来:“《素问》、《经脉》、《本草》、《难经》、《脉诀》这几本要熟读,要想进太医院,这些是一定要考的。为师主攻大方脉和针灸,教你的也会是这些。所以《圣济总录》要学其他分卷。”
景春看着齐国安拿了那张单子过来给他,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好。”
当他打开一看,发现那书单特别长,几乎快有三米了,他不由得傻眼愣在那......
除了必考的那几本书,大方脉和针灸的书也是必学必看的。
比如方药、经络、针灸、医案、医论、医经、四诊。又包含了多个前朝留下来的、本朝重新修订的许多本其他的,林林总总的快百本的书。
景春苦着那张脸看着那书单不由得苦笑不已。他终于体会到了在现代的时候,自己学医的死党老和自己抱怨天天赛高考是什么滋味了......
一旁的齐国安瞧见景春那苦瓜似的面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暗自偷笑起来。不由得想起自己幼时刚开始看到父亲给自己的那张书单的时候,也是如此的难受。
他虽然很是理解,但在此刻却不得不板起脸来做这个恶人,他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莫要露出那副哀怨嘴脸,等这几日我就再根据书单凑齐一份,一并送到你那里去。”
景春咬咬牙,豁出去了,学就学!不由得大声应道:“好!”
等齐国安把那些书都送到霁月堂的时候,足足装了八个大箱笼,每本书又是十分的厚。他又苦着张脸,唉声叹气了许久,才拿起本书学了起来。
贺景媛听到这消息不禁暗自发笑,就在请安的时候当着景春的面和自己身边的丫头交头接耳起来,并时不时发出一阵轻蔑的嘲笑声。
“本来就蠢笨,这下要看这么多的书变成书药罐子,莫非还妄想有朝一日能考上状元不成?就算再如何刻苦努力,也终究及不上大哥和二哥半分,真是没出息!”
贺景媛一边冷言冷语地讥讽着,一边斜睨着不远处正捧读医书的景春,眼中满是不屑一顾。
景春只当没听到,继续捧着他的医书去看。
见此情形,贺景媛愈发瞧不惯他那副专注读书的模样,只觉得他这般故作姿态实在令人作呕。她便冲着身边的丫头悄悄使了个眼色。那丫头明白,便拿着一碗荔枝饮去给景春。
景春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果不其然,就在那丫鬟快要近身之际,只见她突然身形一晃,直直地朝着景春冲撞而来。景春反应极其敏捷,迅速将高举在空中的医书再度抬高几分,同时腾出一只手稳稳地拦住了那丫头撞过来的手臂。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那丫鬟见状,赶忙双膝跪地,口中连连请罪道:“少爷饶命,奴婢该死,请少爷恕罪……”
虽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是毫无半点愧疚之意。
只见景春平日里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庞此时却沉了下来。
他紧抿双唇,目光锐利地盯着眼前的丫头,声音冰冷:“弄脏了衣裳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我这手里的医书大多是孤本,值不少银两,绝非寻常之物可比。今天幸亏我眼疾手快护得周全,要是下一次再如此不小心,将我的书撒落甚至弄坏了可怎么好?回头我师父问起来我怎么说?难不成让祖父祖母看笑话吗?”
景春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实际上是说给贺景媛听的。果然,贺景媛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她冷哼了一声之后便紧紧闭上嘴巴不再言语了,连一句帮衬那丫头的话都不肯再说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好一会儿,景春见贺景媛仍然没有丝毫要为那个丫头辩解求情的意思,不禁转头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那个丫头。
景春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也不容易,替主子办事自然尽心尽力,可若是当中有什么出了差错了,受罚的总归是你。起来吧,日后做事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景春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那丫头赶紧站起来。他话里话外点着那个丫头,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明白了。
那丫头听了景春的话,脸上的神色先是一阵青白交加,显得极为尴尬,随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景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