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吃饭的时候,景春就觉得贺大爷那眼光时不时隐约的向自己瞟过来。
他隐约觉得奇怪,毕竟平日里贺大爷对他可从来没有过多关注过,甚至连看都很少看他一眼,今日却是频频瞩目,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他也没多想,等吃了饭,景春就欢欢喜喜的去霁月堂换衣服去了。
而此时的贺大爷则沉默不语,缓缓地朝着霁月堂走去。
他是头一次到景春这院子里来,里面的忍冬花开得热烈,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屋檐上的紫藤枝条高低有错的垂落下来,而那些悬挂在枝头的冰柱子,则像是水晶帘子一般晶莹剔透,这番景色倒是好看,屋前的池子也结了冰。
贺大爷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溜达起来,只觉得院子里的人实在太少。
这院子的小厮没见过贺大爷,所以当看到他进来时,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贺大爷身旁的小厮阿环见状,连忙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句:“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见到大爷来了都不知道请安?”
听到这话,那几个小厮这才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赶忙上前拜见行礼。
贺大爷依旧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径直走进了书房。
房里物件倒是不俗,颇为雅致,只是这摆设倒像是医馆药铺。他心下一动,想起了柳姨娘对自己说,春哥儿房里的东西大多都是齐院判送的,如今亲眼一见,果真如她所言。
他面色冷峻地缓缓踱步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些日子所见的那一幕——那东西与齐院判亲昵无比的模样。
想到此处,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心底升腾而起,火势愈发猛烈难以遏制。
他阴沉着脸迈步走进屋内,景春已经打扮好了。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银朱色彩绣兔子踏云纹样的茧绸圆领袍,头上用了一串兔儿珠石串儿系头发,后脑勺还编了两条麻花辫到发鬓上,戴着一个金镶玉的雕兔儿纹样的项圈,又用了条浅红色绣云纹的腰带。
景春正在穿着大夫人为自己做的兔儿纹样皂靴,猛然间一抬头,却被眼前之人吓得浑身一颤。贺大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赶忙行了礼,心里的欢喜散去了一大半。
贺大爷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那张阴沉的面庞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般,令人心生畏惧,而他那双眼眸也变得越发幽暗深邃,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打扮成这般模样,好去见你那师父?”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问了这句。
景春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他从上一世就不太会应对这种话术,只得小心斟酌道:“这是母亲为儿子送的两身新衣裳。元宵佳节,儿子想着装扮得稍微好看一些,也能讨个吉利。”
我妈给我衣服的,你总不能骂我吧?
叶氏?他眉头微皱,追问道:“你母亲在自己的铺子上给你制的衣裳?”
景春心下警铃大作,面上一副懵懂的样子,摇着头解释道:“这是母亲托三婶婶在她的铺子里给儿子做的衣裳,母亲说,只需做两件能够用于会客的衣裳便足矣。”
贺大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紧接着,他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景春的手,径直朝着贺府的大门方向走去:“你那好师父正在门口等你呢,走吧。”
景春被拉走前,猛地回过头来,目光迅速扫向正一脸警惕地盯着贺大爷的常妈妈,他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常妈妈快速地使了个眼色。常妈妈会意,趁人不注意,吩咐了一个小厮一声,便跟了上去。
大夫人吩咐过了,绝对,绝对不可以让大爷和三哥儿单独在一块!
一路上,贺大爷紧紧地拽着景春的手有些用力,力道大到甚至让景春感到有些疼痛。
景春挣脱未果,只得乖乖的任由贺大爷牵着,他吓得那额头已经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与此同时,贺府中的其他哥哥姐姐们大都早早地前往观赏花灯去了。
尤其是贺景时,更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景春,一定会给他带回好几盏漂亮有趣的花灯供他玩耍。一想到这里,景春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此时此刻,齐国安静静地伫立在贺府的门口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时而来回踱步,时而驻足停留,偶尔还会焦躁不安地走上那么两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情愈发急切起来。
当远远地望见贺大爷牵着景春的身影缓缓走来。那一刻,齐国安的心猛地一跳,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掌心甚至渗出了丝丝细汗。
他注意到贺大爷紧紧握着景春的手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涌上心头,神情落寞中带了点讪讪的神情。
是啊,人家可是亲生父子,一起去看花灯本就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反观自己呢?他上赶着来干什么!这岂不是明摆着自己在这边厢一头热乎,而对方或许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吗?
这样想着,又看着眼前父子牵手的场景,齐国安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烫,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景春面部表情的异样变化。
只见景春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扭曲,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正呲牙咧嘴一般。
他心头不禁涌起一丝疑惑,再一看贺大爷握手的姿势,他当医多年,一下子就看出贺大爷是用力握紧他家小春儿的手。
贺大爷的手掌紧紧握住景春的手,而且力度极大,似乎是在用尽全力。
这一下,他心中原本那一点子的心虚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脸上那勉强维持的讪笑也如潮水般退去。
他成熟的脸庞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深邃而沉稳的眼睛却突然间变得犀利无比,犹如两道寒光直直地射向贺大爷。
尽管旁人难以察觉到,但在他眼底深处分明燃烧着一团不易被人觉察的怒火。
贺大爷迎着齐院判投过来的目光,脸上依然挂着那副看似客气的笑容。可他手上的动作不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越发加大了力气。
可怜的景春此时已疼得忍不住喊叫了一声,然而贺大爷对此却充耳不闻。
他猛地一使劲儿,将景春用力一拉,然后像是扔一件物品似的,毫不留情地将其甩了出去:“齐院判能来接小儿去游玩,实在是我家这不成器的荣幸。”
贺大爷嘴里虽然说着这般客套话,同时还不忘朝齐院判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接着又与齐院判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景春看到贺大爷进去了,心中的喜悦之情再也抑制不住,这才真的高兴起来。
他不着痕迹地轻轻甩了甩手,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嘴巴咧得大大的,开心地大声呼喊着:“师父!”
那声音清脆而响亮,回荡在空气中,带着满满的兴奋与期待。
齐国安听到景春的呼唤后,脸上也立刻浮现出欣喜之色。
他像个孩子似的,调皮地张开双臂,又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笑嘻嘻地说道:“来吧!”
言语之间充满了宠溺。
景春见状,更是满心欢喜,脚下生风一般地朝着齐国安飞奔而去。眨眼间便扑进了齐国安的怀中,宛如一只归巢的小鸟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齐国安稳稳地接住了景春,顺势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两个人一阵亲昵,景春像个牛皮糖一样扭来扭去的笑个不停,齐国安则温柔地抱着他,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撒娇嬉戏,还时不时地用下巴上的胡渣轻轻地蹭着景春粉嫩的脸颊:“我家小春儿~”
师徒二人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地一同朝着热闹非凡的庙会走去。
贺大爷则在垂花门那里面冷眼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