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燕鸣穿透文学社的玻璃穹顶,光斑在鹅卵石路上踏出碎金的舞步,今天的文学社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慵懒午后的三点,左侧训练馆中走进了一个从没来过的陌生人,他踩着光的涟漪,步履平缓,身姿挺拔,左手提着一把尚未拔出的唐横刀。
在训练馆中这种配置很常见,尤其是在尚武的文学社里,但当他推开门扉的刹那,馆内的空气突然粘稠起来,所有目光都像被磁石般聚拢过去,因为这个陌生的来客竟有一对异色的紫金瞳孔,一颗如融化的黄金琥珀,一颗似冷冽的绛紫玄镜,要知道阿修尔德的每一寸土地都覆盖着加百列的圣山领域,在这里面激发权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每每有新人加入时,总有年轻气盛的天才会积极尝试,与抵在咽喉的利刃角力相争,并乐此不疲的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是结果无一例外的都被自己气到‘吐血’。
今天的这位来客并没有出现上述的悲惨症状,他的气息中正稳实,没有半点激昂,就跟饭后散步的教职工没什么两样,但那对异色的眼瞳却时刻处于燃烧状态,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
在阿修尔德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文学社的社长魏梓征,一个是鹫首党的新晋副党首袁承瑾。
既然是异色瞳孔,那来者显然就是袁承瑾了。
袁承瑾推开门后,为了避免造成‘我是来砸场子’的恶劣嫌疑,他跟路途经过的每个人都微笑着打了招呼,亲切的就像在问‘你吃了没’一样。
走到训练馆的最深处,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下午好,承瑾。”陈韵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打招呼。
“陈韵姐好。”袁承瑾笑着回应。
“梓征在里面训练,你直接进去就行。”陈韵指着前面的方向示意。
“好。”袁承瑾点点头,迈步走进了特意独立出来的冥想室。
穿过陈列历代剑豪画像的明亮长廊,他轻手轻脚的打开冥想室的大门,门户后,一个俊朗而冰冷的男人盘腿坐在木质的地板上,他将双手放于两个膝盖,正缓慢悠长的调整呼吸。
袁承瑾没有第一时间叫停魏梓征的训练,他颇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周遭的布置,一方立起的墨玉竹碑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写着很多名字以及各自所对应的时间,名列竹碑第一的,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山东女孩关晴,她所对应的时间是30分钟,远超第二名15分钟。
“你来了。”魏梓征出声打断了袁承瑾的注视,他的声音裹着雪松般的冷冽,在只有两人的冥想室内针落可闻。
“这是个什么玩意。”袁承瑾指向了那个写满名字的竹碑。
“文学社剑术馆的排名,上面排列的是挑战馆主的坚持时长。”魏梓征解释完怕袁承瑾没听懂,又补充了一句:“馆主是我。”
袁承瑾点点头疑惑道:“里面有鹫首党和劳工团的成员,怎么没有尼禄和齐晚圆?”
“尼禄觉得这没意思,齐晚圆则从来不参加非必要的体力争斗。”魏梓征回答。
“好吧,确实符合他俩的性子。”袁承瑾了然,他拂过凹凸的刻痕接着问:“关晴这么热衷于挑战你吗,上面的次数就数她最多。”
说到这里魏梓征的神情罕见的有了变化,那是种很微妙的无言以对,简而言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印象这么深刻?”袁承瑾来了兴趣。
魏梓征顿了顿说:“谁赢了我就能拥有这座冥想室,跟鹫首党圆桌馆类似,它的主人有随意支配这里的权力。”
“她想买房?”袁承瑾的眼神颇为震惊,他赞赏道:“看不出来啊,这女娃这么有志气!”
“不是,她想将这里改成24小时餐馆。”魏梓征说起了当时的场景:“上周她扛着鸳鸯锅和抽油烟机来挑战,说是要改成火锅店。”
袁承瑾一下子沉默了,半晌后他吐出一句:“也很有志气。”
魏梓征轻笑了两声,他站起身,素白的剑道服上不见褶皱,仿佛整个人都是从冰湖里捞起的古剑:“马上就要出发了,什么心情?”
“很慌。”袁承瑾苦着脸实话实说。
“拍卖会我去过一次,当成聚会就行,实在找不到能做的事,可以带本书。”魏梓征想了想:“我最近又看了一遍《红楼梦》,你也可以看看。”
“这种情况我能把第一面翻开都悬。”袁承瑾想着‘鸿门宴’三个字摇了摇头。
“那要不喝杯热牛奶?”魏梓征贴心的建议。
“我又不是小孩,不用担心。”袁承瑾笑着摆了摆手,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可是十足的洪水猛兽,还能把自己当成小孩的,也就只有外冷内热的魏梓征了。
“开始吧,记得让着我点。”袁承瑾开启了两个月前的练手邀请。
魏梓征闻言提起一旁泛着秋水冷光的湖女:“我看过你的战斗,你可不需要我让。”
“我说真的,我刚打的刀,废了我不少时间。”袁承瑾心疼的指着手里的唐横刀。
“你选定道路了?”魏梓征轻挑了下眉。
“嗯,加入前就已经走上了,只不过我现在才发现。”袁承瑾解释道:“复行道路,青铜淬火之路。”
“好。”魏梓征点头说:“我有分寸。”
“那就行,耽搁了两个月的练手。”袁承瑾的眼神逐渐变得激动。
“我很期待!”魏梓征微笑着将湖女拔出,翡翠样透亮的波纹与黄金的眼瞳交相辉映。
袁承瑾同样将亲手打造的唐横刀拔出,异色的眼瞳微微闭合,犹如大海卷起波涛的前奏。
“来!”两人同时大呵一声,刺眼的刀光携带着巨力交错在一起。
噌的一声裂鸣,两人僵持不下,半息过后,袁承瑾感受着刀身上传来的震颤,看着那对燃烧的黄金瞳持刀用力下压,魏梓征被逼后退一步。
魏梓征略微挑了下眉:“你的气力已经不弱于我。”
袁承瑾轻笑一声:“承让,两个月棺材不是白背的。”
“那么,热身到此结束。”魏梓征的声音骤然变得锐利:“袁承瑾,让我看看你的进步!”
话音刚落,他和袁承瑾再度一齐冲出,速度快的惊人,镜子上的残影还未消失,剧烈的爆鸣便已从中央交锋处传出。
两人一触即收,片刻之间,袁承瑾左脚前踏压低身体重心,将唐刀收于腰间,在魏梓征平静的目光中,霎时,一道闪亮逼人的银芒直达眼前,这是他没有经过任何蓄力,快速斩出的拔刀术。
拔刀术以迅捷刚猛而闻名,只求杀敌与一瞬之间,但在魏梓征看来这却是一次极具有欺骗性的攻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很难有人知道袁承瑾的这次攻击到底是佯攻还是全力而为,而且就算是佯攻,以袁承瑾那天天背着5000kg灵棺的身体斩出,这刀的威力同样不会小。
魏梓征不急不忙,在一瞬间做出了决断,他微举起湖女,一招极其简单的力劈华山砸在了淬火直刃的中间,这一刻,魏梓征知道了答案,佯攻!
可得益于老天使每天惨无人道的十倍重压训练,面临这样的重击袁承瑾的身体没有半分晃动,他不退反进,反而用右足用力往地上一蹬,淬火直刃抵着湖女的下压冲天而起。
魏梓征看着刀锋明亮的轨迹斜跨一步,在这斜跨的途中他右脚轻点地面一个左转,翡翠铸就的长刀迅速做出凌厉的反击,他单手持刀直刺袁承瑾侧身太阳穴,袁承瑾目光一凝迅速倒身,淬火直刃在这期间划了一个优美的圆弧,一下子砍在了湖女的刀尖。
金属与翡翠的碰撞激起刺目的火花,驳杂的碰撞声像是骤起的编钟,在一同瞬间爆发,于惯性的加持下,这次惊险的交锋袁承瑾更胜一筹,淬火直刃将湖女一下子砍开,他左手一撑地面双手握紧刀柄突刺而出,这一招像极了射出的破城弓弩。
魏梓征眉头一皱不闪反攻,湖女直劈袁承瑾的脑袋,唐刀刀尖离魏梓征的心脏越来越近,湖女刀锋也离袁承瑾的脖颈越来越近,这两刀同时出现,任谁看都是两败俱伤的招式,但对于阿修尔德领袖级的天才来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会发生。
半息过后,袁承瑾的速度明显更快,而湖女的刀锋在直达脖颈的半路突然一个折返,以完全不同于先前方向的轨迹斩出,这不是临时变招,而是早有准备,这一式是九夏刀术中的撩刀,需要极强的力量和熟练的技巧,使用途中稍有不慎便会伤己败落。
撇开这个名字,它还有一个广为熟知的称谓——燕返!
魏梓征的湖女以极快的速度将袁承瑾的唐刀劈开,自身也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后退一步。
袁承瑾在这期间收刀于胸前,将长刀反握犹如匕首,魏梓征不管不顾猛地前压,他在刚才的交锋中获得了一秒的进攻时间,他身体前倾,没有半分犹豫,如苍鹰搏鱼蛇般朝袁承瑾迅猛攻来。
刀光,刀光,还是刀光!魏梓征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决定胜局的杀招,他一秒间五十余次燕返连斩,冥想室顶部的木质吊灯都被剑气掀的吱呀作响。
袁承瑾反手横刀于前,咬牙苦苦抵挡着魏梓征狂风骤雨般的劈砍,一次失误便让自己倒向了天平的反方。
魏梓征的攻击连绵不绝犹如涨势愈高的海浪,每一刀的落点都不尽相同,但袁承瑾却以反手防御的姿势一一防住,如果是正常持刀,他没有时间防住魏梓征的第一次进攻,但贴身的反手可以!
可一味的防守迟早被魏梓征找出破绽,袁承瑾不能坐以待毙,他沉下心,像魏梓征这样的对手除了诱敌不可能会主动失误,那么……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他瞅准间隙,一脚直踢魏梓征腰际,魏梓征微微侧身,以刀柄反砸击中袁承瑾的膝盖。
袁承瑾闷哼一声,以送伤的方式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顺势将刀正握,一刀如海中游龙,避开了魏梓征编织而成的剑影。
魏梓征得理不饶人再次欺身上前,一刀天光乍现直劈袁承瑾面门,袁承瑾持刀抵挡再次后退半步。
“你太束手束脚了!袁承瑾!”魏梓征大呵一声一刀下压。
袁承瑾不退不语,反而一刀用力荡开了魏梓征的湖女,他反攻而上,魏梓征因为巨力的抵挡身体不由得一偏,他此时眸光一闪,身体倾倒至一个诡异的角度,就像被用力推了一下的不倒翁一样。
他左手持刀,以右手为着力点旋转半周,面对袁承瑾的进攻,他收刀俯身直冲而起,拔刀术!
袁承瑾反应极快一跃而起,如惊雷降世力劈而下,锋利的刀刃撞击铮鸣,两人此时都是战意昂扬。
袁承瑾落地后两人再次僵持,尽管魏梓征被他略微下压,但随时都有挣脱的可能,更别提他的膝盖尚未恢复。
魏梓征眼神微凝,中心的黑色眼仁逐渐趋向竖瞳,他用力抬臂一下子震开了袁承瑾的直刃唐刀。
“来,战!”袁承瑾顿时大呵一声,左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打出,魏梓征冷哼一声同样一拳打出,两拳相撞,两人再次分开。
分开后魏梓征大喘一口气双手持刀由下及上斜斩而起,袁承瑾右手持刀柄,左手按刀背,硬扛住魏梓征的巨力斜斩,他抗住后一声沉呵,推着魏梓征直往后退,魏梓征被他打了个出其不意,脚下不稳,一步退步步退,没有着力点支撑向前。
在临近墙壁的时候,袁承瑾双手顶开湖女弃刀不用,再度一拳打出,没有了湖女庇佑的魏梓征反而不慌,他随着后退一脚顶住墙壁,浑身如金蝉脱壳,纵身躲开了袁承瑾的进攻,袁承瑾见此状手脚两用,逼得魏梓征只能防守。
魏梓征凝神聚气,眼瞳烈焰更盛三分,他一拳顶住袁承瑾的进攻,以硬挨袁承瑾一脚的代价脱身而出,两人再次相隔开来。
魏梓征平复下体内气息,袁承瑾再次持刀。
两人对望数秒,如离铉对射的箭羽再度冲出,湖女和直刃一秒内碰撞数次,两人借着刀锋的每次相撞发力,交锋一次比一次激烈,无视刀锋,他们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眼中都是对方炽烈的火焰。
“我输了。”袁承瑾说。
“不,我没有赢。”魏梓征回答。
话音刚落袁承瑾忽然怒吼,一道银色的匹炼在他的舌尖炸响,他再次用力将魏梓征顶开。
他微出一口气:“从我出拳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魏梓征听完再次挥刀劈砍,这一次的力气比之前都要大。
“战场上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袁承瑾大笑一声:“那就再来!”
伴随着钢铁风雷的交鸣,两人的虎口因为发力过猛几近裂开。
再一次碰撞过后,袁承瑾忽然顿足不再上前,魏梓征微挑眉头说:“你还有余力才对。”
袁承瑾看了眼窗户回话:“你这话说的就跟‘我要榨干你’没两样。”
“什么?”魏梓征不明所以。
“约瑟夫要来了。”袁承瑾笑着撇下刀,把自己的衣衫整理,然后把将周遭的器械归位。
“懂了。”魏梓征瞬间心领神会,收刀放在一旁,跟着袁承瑾一起收拾。
两分钟过后,冥想室内的布置与开始别无二致,两人刚刚相对坐下,冥想室的门便被一张油腻腻的大脸撞开。
约瑟夫从陈韵的阻拦中脱身,看着互相倒茶敬茶的两人立马愣在了原地。
陈韵推开他,朝两人眨了下左眼,没好气的对约瑟夫开口:“我都说了没什么事,你偏不信。”
“你!你们!”约瑟夫看着干净整洁的冥想室陷入了沉默与自责,至于为什么自责,鬼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