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燥热无比,而这里温度适宜,微风拂面,像是神话里描写的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
薛萧辞走了两步,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一脚踩空,身体失去重心,快速往下坠去。
下落的时候,他看到了之前的四个白衣服围在那儿往下看。
“公子,您自己失足掉进水牢,是您自己运气不佳。”
那个小洞离他越来越远,四个白衣人的面孔他也已经远到看不清了。
轰——
薛萧辞整个人没入水中,水流瞬间冲进他的耳朵和鼻子。
等他浮出水面时,上面的洞已经被封住了。
奇怪的是,这里看上去四周封闭,透不进来一点光,却很亮堂,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薛萧辞在水中扑腾,终于发现了,光是从水底来的。
一望无际的都是水面,看不到尽头,更别提落脚的地方了。
除了薛萧辞自己游泳时与水触碰发出的声音和他的喘息外,再没别的。
安静得可怕。
令人心慌。
而外面的景象与这里完全不一样。
春风阁楼是百里药铺最大的地方,也是玄衣的住所。
日光从雕刻有玫瑰的木窗透过层层垂落的纱幔,晕成闪耀的金黄。
屋内燃着熏香,银灰色的烟雾缠绕其中。
玄衣坐在床前的软凳上,长长的衣摆拖在地面,他守着床上的楚景,神情担忧又悲伤。
他牢牢握住楚景的手,心疼地看着她惨白如纸的纸:“阿景,快些醒来好不好?”
扣扣扣——
有人敲响了门。
玄衣并未作声,只等外面的人说话:“主人,有位公子闯了进来,掉进了水牢。”
“关着便是。”
“可……”
门外的人犯了难,欲言又止。
“那位公子与楚姑娘是旧识,薛萧辞薛公子。”
玄衣的视线落在楚景的脸上,眼底蕴藏着淡淡的阴沉,不过很快,他就收敛起来。
“是他。”
“主人,要不要把他带进来?”
玄衣开口:“撵出去!”
“是。”
“等等!”
玄衣叫住外面的人:“告诉他,阿景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
“是。”
门外的人刚抬起脚,玄衣就又改了口:“算了,我亲自去!”
“是,主人。”
玄衣柔声对楚景说道:“阿景,我去去就来,很快,咳咳……”
他下了楼,在大堂坐下。
不多时,薛萧辞就被带上了来,他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
二人隔着屏风,只能模糊看到对面有人在,却看不清样子。
玄衣沉声问道:“不知薛公子费时费力闯入我百里药铺所为何事?”
薛萧辞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阁下便是百里药铺的主人?”
“嗯。”
“她是不是被你带回来了?”
她。
不指名不道姓。
偏偏薛萧辞笃定屏风后面的人知道“她”是谁。
玄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薛公子就是因此事而来?”
“是。”
“她……”玄衣顿了顿,“暂无性命之忧。”
薛萧辞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之前虽然猜测她被人救走,现在听到了肯定的答案,才勉强放心。
“我想见她。”
玄衣不悦:“凭你?也配?”
情绪有些激动,玄衣咳了出来,他捂着嘴,尽量让咳嗽小声些。
“陪在她身边十年的人是我!”
薛萧辞简单的一句话,让玄衣额头的青筋都被气得鼓了起来。
他一瞬间变了脸色,想要辩解,却发现那是事实,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抹去。
“咳咳咳……”
玄衣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薛萧辞没再继续,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等玄衣平复了咳嗽,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知道她的身份?”
薛萧辞默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年前。”
玄衣瞪大眼睛:“从我这里回去之后。”
“嗯。”
玄衣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愤怒,想笑。
“她不知道,还让我派人做戏给你看,当时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笑?”
“不。”
玄衣闻言,冷静下来。
薛萧辞似是陷入了回忆:“我知道是假的,可看到她为了瞒我把她弄成那副模样,我很自责。”
“自责?”
“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心中抱负,她一点也不曾向我透露。
之后的五年,我无数次想要问,但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去。
我害怕捅破这层窗户纸,下一秒她就会离开。
我只能日复一日地守着她的秘密,除了陪伴,我什么也做不了。”
薛萧辞的一番言论,玄衣久久没能从惊讶中回神。
薛萧辞发出一声自嘲:“或许是因为我自以为是的行为,才把她逼走了。”
“你做了什么?”
薛萧辞没有再回复了。
玄衣等了很久,确定薛萧辞是真的不会回答他之后,嘲讽一句:“自作自受。”
薛萧辞认下。
“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追上来?”
末了,还补充一句:“她不一定想见你。”
“我可以救她。”
玄衣透过屏风,直直看着那个笔直的身影,笑了出来:“我看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她?”
薛萧辞嘴唇翕动,对此他无力反驳,略带祈求:“让我试试。”
“不用了!我百里药铺什么样的医者没有?就不劳烦薛公子了。”
薛萧辞重复那一句:“让我试试。”
玄衣气上心头:“她宁愿死也要从你身边离开,还不能说明她不想见到你吗?非要上赶着讨人嫌。”
薛萧辞恍若被雷劈中,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那她为何又要……伪装和我们一起……?”
玄衣:“她只是想跟你们一起去药王谷而已,是利用,不是舍不得你!”
薛萧辞脱口而出:“那为何不利用你?百里药铺的人想去药王谷,不是比我们要简单?”
玄衣被踩中了痛处,猛地一甩衣袖从屏风后出来,他停在薛萧辞面前,气急:“你?!”
“你”了好半天,也没下文。
薛萧辞勾勾嘴角:“果然是你。”
玄衣回过神来,想要遮住自己的脸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就这么暴露出来。
“让你看见也无妨,毕竟我比你年轻俊俏,比你有钱有权,该自卑的不是我!”
薛萧辞淡淡看着玄衣:“可她要去药王谷选择的是我不是你。”
“是你们!”
玄衣格外咬中“们”这个字:“你不要往你的脸上贴金,如果不是你和药王谷唯一的传人走得近,她才不会跟你再有交集!”
薛萧辞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悲戚,不过很快,他就换了想法。
“这算我的优势,只要能和她一起就好。”
玄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真是自私!明明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偏偏还要把她强留在身边,她受了重伤险些死亡也是因为你!”
薛萧辞淡然的脸色出现了皲裂,玄衣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回放。
是因为他……
她才重伤的……?
薛萧辞再也维持不住那样云淡风轻的模样,眼底渐渐浮出痛楚。
玄衣见状,快意在心里油然而生。
“你心里没有自知之明吗?
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假死,改头换面和你们去药王谷,用原本的身份不是更容易吗?
她就是想离开你,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薛萧辞彻底失去了辩解的能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衣倒是笑得十分灿烂:“一会儿我会让人送薛公子回去,关于她的事情,还请薛公子帮忙隐瞒,我想你也不希望人尽皆知。”
说完,玄衣不给薛萧辞开口的机会,加大了音量:“来人,带薛公子离开。”
“是,主人。”
从屏风看过去,薛萧辞走了,背影落寞。
大堂安静下来,只留下玄衣一个人,偶尔响起几声咳嗽。
薛萧辞跟在白衣人身后,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
他知道楚一一就是影杀,每次看到楚一一在他面前假装人畜无害的样子,他心疼、内疚。
为什么楚一一不能告诉他一切?
薛萧辞尝试问过,可理智阻止了他。
后来,有一次,他的理智第一次被冲动打败。
他做了一件事,让他至今后悔不已。
薛萧辞给楚一一下了毒。
薛萧辞明明知道楚一一那天晚上一定会去杀张千道,他还是下了毒。
他自私地想,如果楚一一武力尽失,是不是就可以把她留下了?
然而,薛萧辞低估了楚一一的决心。
就算中毒,她也要想方设法完成自己想做的。
薛萧辞第一次产生想杀了自己的念头,要是那晚他没有下毒,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说不定现在他和楚一一还维持着和那十年一样的生活,相依为命。
如今的薛萧辞早已经认清自己,不管什么,都没有楚一一重要。
他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只要能帮到楚一一。
就算最后不能陪在她身边,也无所谓的。
玄衣站在阁楼高处,盯着薛萧辞被人带出去,捂着胸口咳。
“主人,已经送薛公子出去了。”
玄衣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回屋。
楚景呼吸很轻,如果不仔细感受,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出来。
玄衣坐在床边的软凳上,指腹抚上楚景的鬓角,轻轻地描绘她的轮廓。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阿景,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你不是想去药王谷吗?虽然不知道你去那儿想干什么,但我会想办法带你进去。”
“你就不要以身涉险,和他们那群人在一起了吧?”
玄衣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也就是趁楚景听不见,他才敢说。
说的时候还那么小心翼翼。
——
薛萧辞在踏出百里药铺范围的最后一步时,周围漫天黄沙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朗朗晴日。
他后退一步,没有任何反应。
来时骑的马不知道被谁拴在树边,正悠闲吃着草。
薛萧辞骑上马,没有过多停留,扬长而去。
等他回到客栈时,付新告诉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小于失踪了。”
昨天晚上明月跟着于白跑出去之后,没多久她就跟丢了。
到天亮了,明月才一个人回来。
明月呆呆坐在凳子上,看到薛萧辞回来了,无神的眼睛才恢复一些色彩。
“薛萧辞……我没找到阿楚。”
薛萧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他们回去了,这是阿楚姑娘留下的信。”
明月接过来看。
“原来阿楚的丈夫回来了,他们一起回去了。”
付新不敢相信:“这么巧合?”
明月看着薛萧辞:“是阿楚亲手把信交给你的吗?”
薛萧辞颔首:“嗯,她本想亲自道别,被她丈夫拦住了。”
明月:“他丈夫……?”
薛萧辞:“嗯,配不上她。”
明月:“……”
她好像没有问这个。
“阿楚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吓死我了,真怕是影杀把她抓走了。”
薛萧辞抬脚上楼,不管付新和明月在后面怎么喊,都当没听到。
付新和明月面面相觑,明月:“你有没有注意到薛萧辞穿的衣服袖口绣着玫瑰花?”
付新:“玫瑰花?”
“那是百里药铺的标志。”
付新反应过来:“你说阿辞去百里药铺了?”
明月摇头:“我不敢确定,可能是巧合,毕竟百里药铺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入口。”
“我去问问。”
明月拉住付新:“算了吧,就算他真的去了百里药铺,没有选择告诉我们,就代表他不想说,你去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
付新点头:“说的也是!”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话落,燕川从外面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他在看到屋内的付新和明月时,说道:“你们知道那五百具尸体是怎么死的吗?”
付新和明月齐齐摇头。
“仵作验过尸了,是毒死的,说他们生前都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不是缺少内脏就是缺胳膊少腿。”
明月惊呼出声:“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目前还在调查,不知道会是何人所为。”
明月:“难不成是……影杀?”
燕川皱眉:“影杀?”
“我也只是猜测。”
燕川:“这件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