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曦烨目光沉沉,没人看得透她漆黑眼神下的波涛汹涌。
“以你的头脑,不可能察觉不到东瀛一战是给你设的死局。你为什么非要去?”李舒齐看着她的背影,单薄而有力。
戴曦烨默默的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议阁连下十二道军政令,我若是不领兵去,玉祈府争了大半个世纪的兵权就会落到别人手里。”
“明知是死,也非要争?”
“不争就是死。”戴曦烨冷冷的瞥了李舒齐一眼,“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为了风雨飘摇的玉祈府付出的一切,没人能懂。张灵玉,李舒齐,甚至叔衡也不理解。他们位居庙堂之高,自然不懂从泥潭里杀出来的是什么感觉。她享受权力和实力给她带来的安全感,没有任何一样事物能媲美。
世人只知她是玉祈府的一把利刃,能抵在抓妖局心口上的刀。但这把刀不可控,抓妖局怕,玉祈府同样忌惮。
“没人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那是因为这个世道容不下我。”戴曦烨道:“正道诟病我与魔道狼狈为奸,可我只想有一短暂的容身之处。玉祈府迟早会再次流走,龙虎山更是不会。”
“我这个人没有立场,自己才是最大的立场。”戴曦烨走到李舒齐面前,眼神死死的盯着他,竟让他产生了些畏惧之感。“所以凌霄看似是为了我们背负起咒怨的吞噬,其实他也得到了许多红利,不是吗。”
李舒齐竟然因为这个怨恨她,戴曦烨就觉得想笑。当然她并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只是凌霄的本质和其他人一样,都喜欢用因果来对付他们。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那怨灵残存的咒怨而已,我几年前能杀了它,如今依然可以。”戴曦烨道,“我不想因为这个欠他的,事成之后,我自离去。”
李舒齐垂眸,沉默了。
张灵玉紧锁眉头沉思,摸了摸下巴道:“你手上被铐着锁灵拘,发挥不出以往一成实力,怎么给那小子祛除?”
戴曦烨没说话,眼神落在了李舒齐身上。
李舒齐摇了摇头,道:“锁灵拘唯有掌门才能解,只有等他醒过来才行。”
叔衡啧了一声,“就算他醒了,也未必愿意给大小姐解开。”
那确实。谁也不知道咒怨在什么时候会失控,更别提他现在心脏挨了一刀。
“咒怨往常在每月十五暴露出来,掌门每每到十五月圆之夜就会闭关,也许从那个时候下手会方便些。”李舒齐说道,“若是戴掌门能在那时之前解开锁灵拘,那就方便了。”
“今天是几时?”
张灵玉抬头看了眼日历,“今天是二十四。”
“还有大半个月。”戴曦烨心里谋算着,锁灵拘一事只能靠哄着他给解开,来硬的肯定不行。张灵玉叹了口气,“凌霄这人从小就骗不了,也就你能哄过去他。但看现在这模样……大半个月未必能让他心甘情愿给你解开。”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叔衡琢磨着,凌霄看似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颜有颜,要性格有那张脸的。他什么都不缺啊,这个麻烦了。
“他想要你。”李舒齐看着戴曦烨,说道。“这几年掌门经常把自己关在长明穹顶里,每日要把之前的你们之间的事情看很多遍。”
其他三人又陷入沉思。
“我说……只是说啊,如果戴掌门愿意演一出戏……您……愿不愿意?”
戴曦烨一皱眉,有些不祥的预感:“什么戏?”
“您说跟他在一起,哄着掌门给您解开锁灵拘。”李舒齐一本正经的说道,“待到十五月圆之夜,您再动手。”
“不行!这是什么馊主意。”叔衡率先否定,“凌霄现在太危险,大小姐在他身边多有风险,怎能靠近他?”
张灵玉也觉得不太合理,道:“凌霄只是昏迷,又不是失忆了,突然态度转变这么大,是有点司马昭之心了。依他的脑子,肯定猜出来是为了开锁才这么做的。”
李舒齐听罢,苦笑一声:“你们还是不了解掌门。”
戴曦烨深吸一口气,“骗感情?他有吗。再说了,骗人诛心这件事我可不做,我和他可不一样。”
李舒齐沉吟片刻,“除了这个,他没什么能切入的地方了。”
四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其实凌霄对她有没有心思,戴曦烨心知肚明。她这个人太怪,过往的事情她看似不在意,但那确实是心上一道实实在在的疤。对于感情这种高级的东西,她本以为人可以没有的,她也从不奢望,演都不想演。
张灵玉看了看戴曦烨落寞的神情,又瞥了李舒齐一眼——没好到哪儿去。他说的没错,都是男人,张灵玉自然知道凌霄真的想要什么。
“嗨,无所谓什么的,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砍了他丫的。”
戴曦烨没再说什么,顿了一瞬,抬起腿便离开了。
别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是张灵玉知道,这是默认了。
害,这俩弟弟妹妹。
……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霄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他看着沉稳大气的屋顶,这是他的寝殿。思绪悠悠转醒,他冒出第一个想法就是戴曦烨哪儿去了。
他翻身起床,胸口处的剧痛传来,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醒了?”
一阵如银铃般的声音从床帐之后传来,只见一位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女端着药慢慢走过来。木质托盘磕在红木桌面的声响很轻,白瓷药碗里棕褐色的液体却晃出细密涟漪。戴曦烨垂着眼睫,用素白指尖试了试碗壁温度,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在晨光里泛着柔软的金。
“怎么这么着急坐起来,扯到伤口了吗。”戴曦烨越过他,拿过床里面的枕头塞到他的腰后,温柔的目光停留在他有些错愕的脸上,“愣着干嘛,靠着吧,还舒服些。”
凌霄僵着身子,后背紧贴着略有体温的枕头。戴曦烨很自然的坐到他的床边,他看见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拿起起青花勺,药汁在匙尖凝成琥珀色的一滴,晃悠悠悬在他唇边。
“把药喝了吧,已经不太烫了。”
凌霄甚至忘了张嘴。戴曦烨没干过这么体贴伺候人的活,直接把勺子塞进他的嘴里,凌霄被呛进喉管的苦涩截断,他慌忙抬手要接,却碰到对方微凉的指尖,他像是被电流电了一下,耳朵瞬间变得红亮,立马缩回手去。
戴曦烨突然笑了一下,梨涡里盛着窗外漏进来的朝阳,他举到半空的手就那样定住了。
这么纯情?好像那天晚上强制用嘴灌药的不是他一样。
“药苦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了。”戴曦烨轻笑一声,纤手扶上凌霄的侧脸,用微凉的指尖替他擦去嘴角流出的药液,“张嘴啊,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喝药还要哄着?”
这句话说出去之后戴曦烨恨不得给自己打一嘴巴子。哪有她这样照顾人的,倒有点像幼儿园阿姨了。这实在难为人啊,又没人教她怎么办,凌霄貌似看出了她的窘迫,眉眼间的微愣才缓和了不少,像是被三月暖阳驱散了一样,眼眸里多了分柔情。
他乖乖的张嘴,看着她给自己一口一口喂下去。耳朵却红的不成样子,窗外风声骤歇,他听见自己吞咽声震耳欲聋。戴曦烨腕间锁灵拘滑落至小臂,玉色肌肤下被勒的发紫的血管随动作若隐若现。
凌霄心下一紧,有些心疼的想要替她揉一揉,可下一勺药递来时,她尾指不慎擦过他靠近脸的下颚,凌霄猛地呛住,药汁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你平时喝水也能把自己呛好几次?笨死了。”戴曦烨轻笑出声,指尖勾着帕子探入衣领。凌霄倏地抓住她手腕,掌心相贴处沁出薄汗。
他望着她唇上沾着的半粒桂花蜜饯,忽然觉得满室药香都化作黏稠的蜜。
门就是在这时被推开的。
军靴踏着青砖的声响又重又急,戴曦烨手一抖,药匙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叮。凌霄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突然出现在门框里的高大身影,喉结重重滚了滚——张灵玉抱着胳膊站在逆光里,皮带扣上的银鹰徽章泛着冷光。
“哥……你……”
“你出去。”军装袖口的金线刺绣随着抬手的动作泛起波纹,张灵玉的目光在凌霄发红的耳尖和妹妹攥紧的调羹之间打了个转,“我有话跟他说。”
凌霄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亚麻被单,粗粝的布料在掌心揉成一团。他望着戴曦烨低垂的侧脸,直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门后。铜锁咔嗒落下的瞬间,军用皮靴已经抵住了他的床沿。
“凌霄。”张灵玉俯身时,领口混着药气气息扑面而来,“我让你照顾我妹,你就是这么照顾到床边的?”
凌霄一愣,竟被张灵玉这个纨绔子弟的气场压了下去,他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我……”
“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张灵玉咬着牙关说道:“都在说堂堂玉祈府掌门成了你的禁脔!你让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以后怎么混?还怎么嫁人?”
凌霄听罢,彻底被他带偏了。或许是刚醒脑子没来得及运转,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她在我这里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外面的人又怎么会……”
“嘴长在别人身上,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张灵玉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你之前伤害了她,现在还要彻底把她毁了吗?”
凌霄却将眉头紧紧锁起,思考沉默片刻后,抬手抓住张灵玉的胳膊,道:“我会消除这一切不好的影响,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就这?”张灵玉冷哼一声,道:“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就算你能堵上别人的嘴,可她的名声谁又能还给她!你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凌霄垂眸,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把有成见的人杀掉好了。
张灵玉看着他越发发狠的眼神,隐约猜出他心中所想,不禁头冒冷汗——这咒怨对他的影响竟这么严重。避免他直接站起来就开始杀人,张灵玉连忙开口打断他的想法,道:“我给你个选择吧,既能保全你俩的面子,又能皆大欢喜。”
“什么……?”
“你娶她。”
突然门口响起一阵碗摔碎的声音,躲在门后偷听的戴曦烨大惊失色,她这个师兄思维都已经发散到这个地步了吗,怎么不按剧本出牌!寝殿里二人的震惊目光也是齐齐向这里看来,戴曦烨只感觉五雷轰顶,两眼一黑跑走了。
卧槽,张灵玉是不是凌霄派来的间谍?
震惊之余,凌霄的手紧抓床褥,张灵玉也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但是不要紧,把凌霄吓住就可以。他硬着头皮瞪了凌霄一眼,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呵,我就知道你对她不是真心的,只是借机彻底毁了她吧!”
“不是,没有……我,我愿意,我怎么不愿意呢……”凌霄支支吾吾的说着,眉头未曾舒展,脸色又一如既往的红了起来,“只是这……她……我,这不是一厢情愿就可以做到的。”
说完,他又低下头去,有些不自在:“婚嫁之事……得她愿意才行。”
“哦,合着你把她关起来是经过她的同意了?”
“这……”凌霄顿了顿,被结婚这种事情惊的竟然自知惭愧,声音小了下去,“……这不是一码事。”
张灵玉气不过,要不是为了大局,他早就朝着伤口给他一拳了。
“你倒是去问问她,怎么,这事还得我去?你好大的官威啊!”
凌霄被他诈唬的一愣一愣,慌乱中点了点头,强忍着胸口上的痛从床上下来,连外套都忘了穿,但逻辑还是清晰的,他走到厅前去,不知在立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张灵玉看着在前面忙碌的背影,摇了摇头,内心深处泛起一阵涟漪。
“到底是段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