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找到戴曦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一个人坐在前山的山头发呆,在残阳的映射下,竟显得有些模糊。
一件外套突然落在肩上,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戴曦烨抬头,看到了高大的一抹身影。凌霄脸色依然苍白,但温柔的笑意平白为他添了不少色彩。
“你怎么来了?”
凌霄挨着她坐下,“想着你小时候有了心事就喜欢往山上躲,长大了还是喜欢不穿外套就往外跑,也不怕着凉。”
戴曦烨勾了勾唇角,道:“还好吧,也没多冷。”
话音一落,两人陷入无声世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山脚下河流蜿蜒流过,像是一条碧绿色的蟒蛇在前行。
“今天在符箓宗遇到件趣事。”凌霄开口打破沉默,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讲睡前故事一样。“一个弟子订花送给他的心上人,但山下花店的姑娘把给客人的玫瑰换成洋桔梗,说看不得穿袍褂的男人每周订红玫瑰送不同女伴。”
戴曦烨笑出声,脚踝上银链随着晃动轻响。“本来山上就没几个姑娘,全让他嚯嚯了,活该!”
看着她笑的轻松,仿佛前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凌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自从张灵玉早上给他来了那惊头一棒,这一天他的心都在慌乱的颤抖。
“你……们姑娘家都会喜欢花吗?”
戴曦烨瞥了他一眼,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嗔怪道:“我喜不喜欢花,你还不知道吗。”
凌霄低笑,那抹笑是从眼角开始的。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常年紧抿的唇线忽然有了柔和的弧度,“要不要在后院种藤本月季?”
戴曦烨收回视线,“现在这个季节太冷了,种不出来的。”
“你不是很喜欢它的花色吗,养在院子里的确漂亮。”凌霄说,随后轻咳了一声,声音带了一丝不自然:“你喜欢的……我会让它一直在你身边。”
戴曦烨眉头一挑,长长的睫毛遮住一双凤眼,似乎叹了口气:“我喜欢的不一定喜欢我,而且我喜欢的东西会变。何必强求这些呢,该开的花自然会开。”
凌霄沉默一瞬,假意没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伸出手去将她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放到耳后。目光聚焦在她愈发消瘦的脸庞,眼神竟生出一丝心疼的神情。
这段时日,他好像把她养的很差。
“那你会喜欢凌霄花吗。”
凌霄的手并没有就此收回,停留在她脸侧,轻轻的触碰她的耳尖。戴曦烨只觉得脸有些烧,但是也没躲开。
“凌霄花好啊,”戴曦烨感慨道,“以前都用这种花当标杆寓意,这个种后院也不是不行,不过……”
凌霄挑眉看向她。戴曦烨回头与他对视,眼神里充满了戏谑的神情:“不知道会不会太拥挤了?”
凌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妮子竟然打趣他,收回手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至少没有拒绝他。
“过段时间……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老家看看?”
戴曦烨愣了一下,她哪里还有家。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原来是回他的家。对的了,凌霄还有家,家里有等他回家的人。
夕阳在此刻被山头吞噬下最后一丝余晖,但黑暗仍未彻底笼罩。戴曦烨低头摆弄着袖口脱线的刺绣,她突然有些想哭。为什么该有的人什么都会有,能有的人到头来却什么都不会得到呢?
凌霄看着她逐渐落寞的神情,不知是哪句话让她有些伤心,难道是他说的太直白了,还是她不愿意?
“要是不方便,那我们就不回去……”
戴曦烨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丝微笑:“回家好啊,家里一定有爱你的人等着你。”
凌霄恍然,原来她是想家了。从前他一直以为戴曦烨是一介飘零孤女,打小被卖到石漠城当奴隶,全当命硬才会被玉祈府选中。现在知道了她和藏北那边的关系,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没有命定,都是事在人为。
可藏北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那不值一提的血缘吗?玉祈府?爱她的人都离开了,那里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座坟墓。
那会是哪里呢?凌霄怅然,天下之大,果真应了她的那句话,没有地方能容得下她。
那他就要做第一个为她创造空间的男人。
凌霄伸出手,踌躇的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戴曦烨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动。见她并不排斥,凌霄便彻底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为她取暖。
“我的家里,也会有爱你的人。”
眼波凝住的瞬间,树上铜铃恰好被风撞响。暮色沿着睫毛的弧度渗入瞳孔,在虹膜边缘洇开一圈潮湿的琥珀色。戴曦烨望进凌霄的眼眸,两道眼神的交界处响起警钟。
“你的伤……”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凌霄抿了抿嘴,“是我不好,昨天吓到你了……”
“对不起。”戴曦烨突然打断他的话,凌霄一滞,像是根本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她低下头去,声音轻轻的,融进风里吹向远方。
“是我太固执了。”戴曦烨道,“我总是执着于过去的事情,陷入被动的泥潭。但人总不能一直被推着向前走,可是因为这个我连累了你。”
话音落下,戴曦烨的眼光随着手心轻轻的触碰到他缠绕着绷带的胸腔上,眼底心疼之色难掩,“但这句话也要说给你听,你不用顾及我,张灵玉说是说,生气归生气,但我的名声本来也就那样,你犯不着因为这个得罪议阁的高层。”
“你听到了。”凌霄像是在重复一个肯定的回答。戴曦烨嗯了一声,道:“他想着我,是因为我是他妹妹,但你不能,因为你是一派掌门。牵扯的事情太多,抓妖局现在防着你我两家防的紧,又怎能……”
剩下的话戴曦烨说不出口,但足够让凌霄如拨云见日。她这么说至少代表她认真的考虑过嫁给他的这件事,也就是她并不排斥。他的眼尾染上一丝激动,回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这件事你不用多虑,我自然会安排妥当。只要你……你……”
只要你肯同意,我就能逆着天命人心向你靠近。
凌霄的心跳停止了几个节拍,仅仅是几秒而已,却被无限拉长。戴曦烨没说什么,只是回头,轻轻的靠近他的怀里,用脸贴着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想要听听他的心到底是怎么跳的。
靠近时带起的气流扰动他领口褶皱,眸底浮着一层将落未落的薄雾。那雾气中游动着褪色的冬夜,折断的蝶翼,以及被回忆反复漂洗过的叹息。
她小时候就爱靠着凌霄,很舒服。这个亲昵的举动如今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凌霄灵魂深处一颤,身体也诚实的做出了答卷——他抬起胳膊,轻轻的将戴曦烨揽在怀里,下颚靠在她的头顶,像是代替嘴唇在亲吻她的灵魂。
“明天去买花箱?”
戴曦烨悄悄的在他的掌心画了一个歪扭的圆圈。
凌霄轻轻的笑了一下,握住她作乱的指尖,放在掌心的把玩。
“好,你说了算。”
戴曦烨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她留下了一滴泪。
凌霄温热的胸膛感受到一片濡湿,这份泪的力量太重,就要把他的胸口烫出一个窟窿来,刺的他心脏泛起细密的疼,这疼顺着神经蔓延到全身各处,悬成一把锋利的刀。
他合上双眼,这个近乎虔诚的姿态持续了几瞬,再抬眼时,眸中流转的痛楚已沉淀成漆黑的礁石。远处闪电劈开云层,他映着雷光的侧脸温柔未褪,却从瞳孔深处浮起血色,如同海面下无声膨胀的漩涡一般狠戾。
“所有妄图冻结你的霜雪,都应该在春天来临前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