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
福临单膝跪在禅房的青砖地上,手中捧着一双素白罗袜。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董鄂宛宛缩在床沿,脚趾不自觉地蜷起,迟迟没有伸出去。
\"我自己来...\"她声音细如蚊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福临挑了挑眉,直接伸手捉住她纤细的脚踝:\"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动作轻柔地为她穿上罗袜,然后是绣着兰花的软底鞋。
董鄂宛宛屏住呼吸。即便已经与福临有过肌肤之亲,这样的亲密仍让她心跳加速。当今天子的手指正抚过她的脚背,为她系好鞋带——这若传出去,怕是满朝文武都要惊掉下巴。
\"好了。\"福临满意地拍拍她的脚背,站起身,\"今日天气好,我扶你到院里晒晒太阳。\"
董鄂宛宛刚要开口,一阵风从窗缝钻进来,她忍不住轻咳两声。福临立刻变了脸色,一手抚上她的后背轻轻顺气,一手端起早已备好的温水。
\"慢点喝。\"他将杯沿凑到她唇边,眉头紧锁,\"要不要再叫太医来看看?\"
董鄂宛宛摇摇头,就着他的手啜了几口水。自从那日冰嬉落水后,福临就像变了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连芍药和蔷薇都被挤到了外间,只能做些煎药熬粥的活计。至于魏丑夫——董鄂宛宛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那个英俊护卫已经被福临明令禁止踏入内室三步以内。
\"我真的好多了。\"她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已经康复,却因久卧在床而双腿发软,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福临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顺势将她打横抱起:\"看来还需要再养几日。\"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大步走向院中的藤椅。
董鄂宛宛被他稳稳地放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福临拉过一个小凳坐在她脚边,从食盒里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
\"张嘴。\"他舀了一勺,仔细吹凉。
\"福临...\"董鄂宛宛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福临固执地举着勺子,\"但你生病了。\"
最终董鄂宛宛还是妥协了,乖乖张嘴接受他的投喂。燕窝粥炖得恰到好处,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福临喂得很认真,每勺都要确认温度适宜,时不时用帕子擦擦她的嘴角,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好吃吗?\"他问,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董鄂宛宛点点头。这一刻的福临哪里像个帝王,分明就是个急于讨好心上人的少年郎。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为他平日略显凌厉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她突然想起在现代看过的一句话——爱一个人,就是在他面前变成孩子。
\"在想什么?\"福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
董鄂宛宛垂下眼睛:\"没什么,只是...你对我太好了。\"
福临轻笑一声,放下空碗,握住她的手:\"这就算好了?\"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宛宛,你还没见过我真正对一个人好的样子。\"
他的语气轻松,眼神却无比认真,让董鄂宛宛心头一颤。她别过脸去,假装被树上的鸟鸣吸引。福临对她的深情她心知肚明,但每当这种时刻,她总会想起前几年的富察傅宁。这种割裂感让她既愧疚又无助。
\"困了吗?\"福临见她沉默,误以为是身体还未痊愈,\"要不要回房休息?\"
董鄂宛宛摇摇头:\"再坐会儿吧,阳光很舒服。\"
福临点点头,起身站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按摩起来。他的手法意外地娴熟,力道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连日卧床的僵硬。
\"你还会这个?\"董鄂宛宛惊讶地仰头看他。
福临嘴角微扬:\"小时候常给皇额娘按,练出来的。\"他的手指在她颈肩处游走,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舒服吗?\"
董鄂宛宛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福临的手从肩膀移到她的太阳穴,轻柔地画着圈。阳光、微风、还有他指尖的温度,一切都那么美好,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忧...
关外的战场却是另一番景象。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博果尔伏在一块巨石后,铠甲上结了一层薄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
\"贝勒爷,我们被包围了!\"副将哈敏压低声音报告,脸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冻结。
博果尔眯起眼睛,透过风雪观察四周。远处的山坡上,隐约可见敌军的旗帜。他们中了埋伏,三百精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他娘的!\"他一拳砸在雪地上,\"情报有误!\"
哈敏脸色惨白:\"贝勒爷,现在怎么办?突围还是...\"
博果尔没有立即回答。他环顾四周,幸存的士兵们个个带伤,却仍紧握兵器,等待他的命令。这些忠诚的将士,不该葬身于此。
\"哈敏,你带兄弟们从西面突围。\"他沉声下令,\"那边树林密,有机会冲出去。\"
哈敏一愣:\"那贝勒爷您...\"
\"我断后。\"博果尔拔出佩刀,刀身在雪光中泛着冷芒,\"总得有人拖住他们。\"
\"不行!\"哈敏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您若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向皇上交代?\"
博果尔冷笑一声:\"皇上?\"这个词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说不尽的讽刺,\"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哈敏还要再劝,远处突然响起号角声——敌军发动总攻了。
\"走!\"博果尔一把推开哈敏,\"这是命令!\"
哈敏红着眼睛,最终重重磕了个头,带着残兵向西面撤去。博果尔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那是董鄂宛宛新婚时随手给他的,他一直贴身珍藏。
\"董鄂宛宛...\"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拇指摩挲着荷包上已经有些褪色的刺绣。
风雪越来越大,敌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博果尔将荷包放回怀中,握紧佩刀,从巨石后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一尊雕像,直面汹涌而来的敌军。
\"大清襄亲王博果尔在此!\"他怒吼一声,声如雷霆,\"不怕死的上来!\"
敌军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独自迎战,一时竟停下了脚步。博果尔趁机冲入敌阵,刀光如练,瞬间砍倒数人。鲜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但寡不敌众,很快他就被团团围住。一支长矛刺穿了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却仍挥刀砍断了那支矛杆。
\"投降吧,王爷!\"敌将高声劝降,\"大清皇帝待你不公,何必为他卖命?\"
博果尔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老子为大清而战,不是为他!\"
又一箭射中他的肩膀,他晃了晃,用刀撑住身体。敌兵渐渐缩小包围圈,却无人敢贸然上前——即使重伤,这位大清亲王依然气势逼人。
博果尔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他缓缓站直身体,环视四周的敌人,突然大笑起来:\"九哥,你终究还是赢了...\"笑声戛然而止,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董鄂宛宛...你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在敌军惊愕的目光中,他反手将佩刀刺入自己的腹部,然后猛地横向一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铠甲和脚下的雪地。博果尔缓缓倒下,视线逐渐模糊。奇怪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脑海中闪过的不是战场,不是朝堂,而是董鄂宛宛的脸——马场上她策马奔腾的英姿,新婚之夜她低垂的睫毛,还有...她看着皇上时眼中那复杂的光芒。
\"董鄂...宛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了怀中的荷包。
风雪很快掩盖了他的遗体,仿佛要为他保留最后的尊严。
广济寺的禅房里,董鄂宛宛突然从午睡中惊醒,胸口一阵莫名的绞痛。
\"怎么了?\"福临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床前。
董鄂宛宛按住心口,摇摇头:\"不知道...突然觉得很难受。\"
福临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他转身要叫太医,却被董鄂宛宛拉住了衣袖。
\"不用,已经好了。\"她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做噩梦了。\"
福临将信将疑地坐回床边,握住她的手:\"再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你。\"
董鄂宛宛点点头,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那种莫名的悲伤和失落感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离开了她。
\"福临...\"她轻声唤道。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犹豫了一下,\"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福临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胡说八道!\"他厉声喝道,随即又放软了语气,\"你不会死。我不允许。\"
董鄂宛宛看着他固执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拒绝接受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我只是随便问问...\"她小声辩解。
福临却突然俯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不准再说这种话。\"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要长命百岁,陪我到老。\"
董鄂宛宛安静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一刻,她暂时忘记了富察傅宁,忘记了现代生活,甚至忘记了博果尔。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这个拥抱,和这个为她放下一切尊严的男人。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一个深爱着董鄂宛宛的男人,刚刚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无声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