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被安置在S城近郊的“青山疗养院”。
疗养院的建筑是简洁的西式风格,环境清幽。
作为国内顶尖的私人疗养中心,‘青山疗养院’的设施和医疗水平都是一流,这样的条件下,即便是最普通的护理病房,月费也高达数十万。
白川住着院内最高级别的套房,作为常年卧床的植物病人,疗养院为他提供的服务还包括量身定制的治疗方案、专门的医生团队、24小时的私人护理、以及针对植物病人的各种特定治疗手段。
边嘉佑每年为他支付的这笔费用,对普通人来说,堪称天文数字。
电梯到达顶层——白川所在的VIp病房楼层。
过道里异常安静,护士领着边嘉佑穿过长而深的走廊,男人的皮鞋踩在光滑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晰沉闷的声响。
“边先生,就是这一间了。”护士在白川的病房前停了下来。
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都能看出来病床上的男人已经极度消瘦,身体陷入厚重的被褥中,宛如一副仅剩皮肤覆盖的骨架。
边嘉佑推开门,病房里弥漫着消毒剂的刺鼻气味,夹杂着淡淡的、却足已让人察觉的,属于长期卧床病人的体味。
护士在他的身后轻轻关上门,病房里只剩下呼吸机运作时风扇发出的轻微嗡嗡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边嘉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白川。
病床上的男人眼睛紧闭,皮肤因为长期无法接触室外的光照而变得苍白、面颊也因为缺乏脂肪而深深地凹陷下去。
记忆中那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已经与眼前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从墙边拖过一张椅子,坐到白川的床边。顾及床边还挂着尿袋,他并没有靠得太近。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边嘉佑俯过身去拿了起来。相片里,白悠悠挽着白川的胳膊,身后站着的则是白氏夫妇。
边嘉佑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相框上的白悠悠,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白悠悠露出这样没心没肺的笑了。
他突然想抽烟,碍着这是在病房,到底还是忍住了。
从前边嘉佑经常送白悠悠回家。白川比白悠悠大了五岁,那时候已经是个大学生,只有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才会回白家,因此边嘉佑同他打照面的次数并不多。
白川倒是对边嘉佑有几分印象,因为白悠悠总把这小子挂在嘴边。
有一年暑假,白川抱着篮球喊上边嘉佑一起去打球,打得累了,两个人一起倒在室内篮球场的地板上,喘着粗气。
“你小子是不是喜欢悠悠?”白川转过脸来看向边嘉佑,语气像极了一个家长。
“不可以吗?”边嘉佑答得坦荡。
“你要追我妹,还差点儿意思。”——当时白川是这么说的。
差哪点意思?边嘉佑当时没问,后来也就一直没机会问了。
边嘉佑深邃的眼眸审视着病床上的白川,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他的妹妹最后还是只能和自己在一起。
说来自己还要感谢他这个做哥哥的——这么多年,没有尊严却依然顽强地活了下来,这是他的妹妹用自由替他换来的。
走出病房,刚才的护士还等在走廊里。她见边嘉佑出来了,堆着笑脸迎上来:“边先生,请跟我来。”
院长室里——
边嘉佑神态恣意地坐在真皮的沙发椅里,两条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院长曹子望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微笑着将一个烟灰缸推到边嘉佑面前:“边少爷,您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如果有,请一定要提出来。”
边嘉佑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像是一层薄薄的面纱,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和眼神。夹着烟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抵在太阳穴上,他看向曹子望:“曹院长,我想知道像白川这样的病人,醒过来的几率是多少?”
曹子望一愣,没想到边嘉佑会冷不丁提出这样的问题。
当年经历了抢救后的白川,在生命体征恢复平稳后便被转来了‘青山疗养院’,到今年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这些年来,疗养院为白川提供了最细致的照顾,他所使用的设备和药物也已经是国内最高规格的水准。
现下白川的生命体征已经非常稳定,但是要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面对边嘉佑这个大主顾,曹子望只能把话捡着来说:“边少爷,白先生的情况您也了解。当年他的大脑受了非常严重的损伤,并且这种损伤是不可逆的,再加上他已经昏迷了这么多年,早就过了最佳的康复时期……”
他试图向边嘉佑解释白川情况的复杂性,但是边嘉佑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曹子望甚至不确定边嘉佑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没由来地就有些心虚。
他索性跳过那些冗长的解释,婉转地给出结论:“虽然很遗憾,但是恐怕白先生的情况并不乐观,不过现在医疗技术也一直在进步,我们疗养院也会一直更新治疗手段……”
后面的话,不用再听了。边嘉佑冲曹子望摆了摆手,吸完手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掐灭在烟缸里。
他站起身,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那就还望曹院长多多费心了。”
边嘉佑拒绝了曹子望的相送,独自一人走出疗养院,阿杰已经站在车门旁边等着他。
边嘉佑望向窗外,‘青山疗养院’逐渐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白川是不会恢复了。边嘉佑从曹子望的长篇大论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今天这一趟,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样很好,他希望白川永远不要醒过来,并且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