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嘉佑两条长腿交叠着,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下巴,自己会来看心理医生这件事情,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坐在他对面的李心文也在默默观察这个男人。
对于熟人把边嘉佑介绍来自己的诊所,她并不感到吃惊,
她的往来客户中,不乏这些外界看来光鲜亮丽的精英人士。
往往这些人的外在形象越是完美无缺,对于内在的真实渴望就会隐藏和压抑得越深。
所以,这类群体出现心理问题一点也不稀奇。
“边先生,您刚才提到的噩梦,能否再说得更具体一些?”李心文的语音语调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温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边嘉佑却是个例外。
他对初次见面的李心文并不信任,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心理问题。
只是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令他近来几乎夜不能寐,唯恐哪天噩梦变成现实。
他沉默半晌,将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重复了一遍。
…………
梦里,正在举行他和白悠悠的婚礼,
一袭婚纱的白悠悠,美得惊心动魄,和他曾经在脑海里勾画过千百次的画面一模一样。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手捧着一束白色蔷薇,从红毯的另一头缓缓向他走来。
他的一颗心飘到了天上,随着白悠悠的走近,又慢慢悠悠地落回他的胸腔。
他想,终于到了这一刻,
她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变故发生在转眼之间——
该死的吴世轩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三两下就跑到白悠悠的面前,一把牵起她的手,转身就跑!
他疯了一样冲过去追,
可地上突然长出黑色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双腿,他越是挣扎,藤蔓就纠缠得越紧。
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白悠悠,你不能跟他走!”
白悠悠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来,却是要给他致命一击:“我当然要跟他走。我爱他。”
…………
边嘉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阴郁:“我求她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话头,原本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已经紧握成拳。
李心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边嘉佑,她敏锐地察觉到,每当边嘉佑提及“白悠悠”三个字,便会不自觉地出现情绪波动。
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星号。
“后来呢?”她把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和,诱导着边嘉佑继续说下去。
边嘉佑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后来,我的手里突然多了把枪……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那个场景,连再回想一次,都会让他感到害怕又心碎。
他在梦里,亲手杀了白悠悠。
…………
这场梦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每个细节都是那样真实,
并且梦里发生的情节,都正在与现实一一对应。
吴世轩的横刀夺爱、
白悠悠的背叛、
还有他日渐增长的暴戾情绪……
与其说这是一场梦,边嘉佑更觉得这像是对未来的不祥预兆。
“您担心的,是您会和梦里一样,伤害自己在意的人吗?”李心文谨慎地斟酌着措辞。
只不过短短几十分钟的聊天,她已经感知到这个表面滴水不漏的男人,有着高度的防备心理。
若非他愿意主动坦诚,旁人很难通过对他的观察或是交谈来窥见他的内心世界。
因此李心文判断,恐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否则绝不可能坐在这里寻求她的帮助。
“我会吗?”边嘉佑的眼神直直射向李心文,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变得不对劲。
他对白悠悠,已经远非能用“喜欢”或者“爱”来界定。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占有欲——强烈到即便是亲手毁了她,也绝不甘心拱手让人。
当他越是发现自己无法掌控白悠悠,他就会滋生出越发强烈的禁锢她的欲望。
他恨不得……
“这更多的还是取决于您如何看待和伴侣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若执着于在一段感情里占据主导地位,或者是对于这段关系感到力不从心,就很容易导致病态行为。”
李心文的声音将边嘉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边先生,您认为自己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边嘉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病态?”他简短重复了这两个字,漫不经心地仰起下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讥讽的笑意。
“如果一个人被反复激怒和挑衅,他的反击也算是‘病态’吗?”
李心文意识到触及到了边嘉佑的精神防线,面前的这个男人向她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她迅速调整了说话方式:
“‘病态’只是一个客观的表述,并不带有贬义。边先生,如果您希望调整目前的状态,或许应该先思考一个问题——真正的爱,不是占有。”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边嘉佑的胸口。
他的脑海里划过白悠悠躲闪的眼神、对他的抗拒、两人之间一次次爆发的激烈争吵……
他的心跳加快,憋闷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沉默良久,无声地笑了笑,竖起牢不可破的心防:“李医生,看来,我们对‘爱’的理解,并不一样。”
他利落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李心文,恢复了最开始的冷漠态度:“今天的咨询很有意思,不过我想并不适合我。”
他没有耐心继续再待下去。
如果这个女人是要劝他放手,那他真的是找错了人,白白浪费了时间。
李心文不好再勉强,只得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看着男人的背影,李心文还是忍不住喊住了他:“边先生,有时候我们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才能知道如何从困境中解脱。”
边嘉佑没有回头。
等在门口的阿影,见边嘉佑的身影从诊所的门口出现,立刻下车绕到后排替边嘉佑拉开了车门。
“回黄金湾。”边嘉佑的手指搭在唇边,手肘支着车窗想刚才李心洁的那番话。
他的困境到底是什么?
是担心失去白悠悠,
还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亲手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