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汉军扎营于涂山南麓。营中篝火渐熄,只余几处哨位仍亮着火把。
郭嘉独坐帐中,案前油灯摇曳,映得伏首于桌案之上的他面色苍白。
戏志才从外面走进来给郭嘉披上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无奈的说道。
“山里的晚上还是很冷的,你也不知道及时添衣。再说近日胜了两场,我们也定下了破蛮之策,何故如此殚精竭虑的推演呢?”
正仔细翻阅蛮族俘虏口供的郭嘉闻言淡淡一笑,“此言大谬。”
“未到最后一刻,胜负犹未可知。以史为鉴,先期占据优势,被人绝地反击打赢的例子不在少数。”
看到戏志才有些不以为然,郭嘉将手里的口供扔了过去。
等戏志才看完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么简单就把他们寨子的位置暴露了,用刑拷问出来的?”
郭嘉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也没用啥刑,刀剑加身之后那些俘虏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得到的口供看似是没有问题的,里面把他们老寨位置所在,还有各部,也就是所谓的十二洞的情况说的十分详尽。”
“甚至有我们此前没有掌握的,西边甑山(大别山)里面那些生蛮的情况。”
“可就是这份口供看着太真,才显得有些问题。”
戏志才也不傻,立刻听明白了郭嘉话中的未尽之意。
“你是说九真一假,这些蛮子还给我们使上计了。”
“如果今夜他们的进攻失败,那这些提前串好供词的俘虏就是诱我们进圈套的饵,这所谓主寨,很可能就是一处杀机四伏的的绝地。”
郭嘉点了点头,随后轻叹一声,从桌案之上拿出了金魁临走前留下的手绘地形堪舆图。
“看看吧,志才,那些俘虏指的是什么位置?”
戏志才看着那处惊疑不定的念道,“落魂谷?这名字不太吉利啊。”
郭嘉再度轻笑了几声,“比起蛮人,我更相信金魁兄弟,相信我们汉人。”
“九真一假,其心思歹毒,估计有杀招在等着我们了。”
“我已经派斥候连夜去了落魂谷,不日便见分晓。”
戏志才感慨道,以前我总以为蛮夷都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现在看来,兵战凶危,真是不能小觑任何人,这群蛮子里面也是有聪明人在的。”
两人聊了一会,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就都到了简易的木板所铺的榻上睡了一觉。
等醒来之时,已然到了第二天午时。在用过午饭后,又等了几个时辰之后,派去的斥候终于回来,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提着包东西,乃是一个沾满泥土的药囊。
看两位军师要靠近,连忙出言阻止,“两位军师且慢,回来时我问过军里随行的医师了,这东西有毒。”
“经医师查验,这药囊里混有曼陀罗与腐骨草之毒,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毒草粉末,遇水则化为瘴气!”
“我们还用那些蛮人俘虏试了一包,短短片刻他们就全部眩晕无力,不久之后全部七窍流血而亡。”
郭嘉轻摇羽扇道,“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好,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此战当为你哨骑营记一大功,战后再为你升迁一级。”
这个斥候闻言大喜,谢过郭嘉之后就兴高采烈地出了营帐。
不久之后闻讯赶来的张飞等将也坐在了舆图之前,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这些蛮子真是歹毒啊,竟然想毒死我们!”
郭嘉点头,羽扇轻点舆图,“然也,乌骨屠早算准我军会乘胜追击,所以他就故意败退至涂山深处的落魂谷,在一路上留下痕迹,做出那里就是他们老巢的假象。”
“实则呢?”只见郭嘉的指尖划过一道弯曲的路线,“这一路上共有三处溪流,蛮人已在两岸撒下毒粉。一旦我军贸然进军山谷,毒粉遇水化瘴......后果不堪设想。”
顿了顿后,郭嘉的声音变得低沉,“我猜这群蛮人有可以暂时抵抗或者免疫毒瘴的药物,他们定会在这种毒瘴的最深处等着袭杀我们。”
帐中一片死寂,张飞苦笑道,“此计歹毒!若我军贸然追击......”
“唉,若非奉孝明察,我军恐遭不测。当立即调整行军路线。”
郭嘉想了想后开始下令,“这样,你们各自安排人手连夜赶制湿布面罩,以三层麻布浸醋,可滤瘴气。”
“再分发张仲景临行前所赠的解毒丸,此药以苍术、雄黄为主,还添加了诸多名贵的药材,能解百毒。”
“休整一日之后,明日改道山脊行军,避开所有低洼溪谷,派斥候密切监视蛮军动向。”
众人领命而去,唯张飞留在帐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难道就这样放过蛮狗?”
郭嘉淡淡一笑,对张飞说道,“这些蛮狗又不知道我们有名医张仲景先生所赠的解毒丸。”
“虽然不多,但我们可以将所有药丸化于水中,让将士们饮尽,到时令服了解药的先头部队假意中毒倒地,诱得蛮人从谷中的高处下来,前来低洼溪谷之处击杀我们。”
“时间一定要选好,只要到了正午之时,水汽蒸腾,毒瘴便会越发的厉害。”
“只要他们从高处下来,就会自食恶果,被瘴气所伤。”
“我们的人一定要做好防护,那些诱敌的士兵一定要及时拿出面罩保护好自己,待得蛮人出来之后,立即撤退。”
看到张飞不理解,郭嘉只能耐心解释。
“让那些蛮人自食恶果岂不是更好,被困在毒瘴之中,九死一生,任他有什么避毒神药,也是枉然。”
张飞听完咧嘴直笑,拍着大腿赞道,“妙,当真是妙!”
“军师大才,俺老张真是心服口服!”
郭嘉轻摇羽扇,谦虚的笑了笑,随后开口道。
“翼德谬赞,等打赢了再夸吧。”
张飞激动的起身,“好,那我就去准备了,此役必让蛮狗元气大伤。”
……
翌日黎明,汉军拔营出发。士卒们戴着浸醋面罩,沿着陡峭的山脊行进。
行至巳时,前方斥候来报,“蛮军主力已进入落魂谷!”
郭嘉登高远望,看着远处已经开始升起缕缕紫烟,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传我命令,依计行事即可。”
……
话说蛮人这边负责袭击汉军的乃是九江蛮十二洞主之一的蛮风,他本人也是一名巫医,擅长使毒,这一策就是他献给乌骨屠的。
待到探子确定汉军已经中了圈套之后,他便让提前安排好的人扎破了扔在溪谷两旁的药囊,将里面的毒粉撒进了溪流之中,随后迅速撤离。
可是汉军不知为何在落魂谷前停了下来,迟迟不进来。
等快到午时之时,蛮风心里升起了一丝惊疑之色,心想莫不是出了问题。
可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手下的禀报打消了,“启禀洞主!汉狗中毒了,已经倒下了一大片,还有人满地打滚,疼得撕心裂肺的嚎叫!”
“哈哈哈,好!”蛮风仰天大笑,“传我令,服下避毒汤,口中含着避瘴丹,随我一起出谷诛杀汉狗。”
等到蛮风亲率大军下了高坡,出谷追击之时,时间就已经到了正午,溪谷里水汽蒸腾,毒粉尽数化为瘴气。
紫气缭绕,端的是霸道非凡。在毒气浓度非常高的情况下,那些蛮兵的避瘴丹全然无用,顿时成片倒下。
“啊!我的眼睛!”
“救命......喘不过气......”
只听得谷前惨叫不绝,蛮风慌忙下令撤退,却为时已晚。两千多蛮兵在瘴气中痛苦翻滚,七窍渗出黑血。幸存者丢盔弃甲,自相践踏。
而他们要杀的汉狗,早在不久前戴上了面罩,跑得连人影都没见了。
其中受伤最重的,还是因为表演太过投入给自己脸上抠破的。
郭嘉立于山崖,冷眼俯瞰这场惨剧。山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瘦削的身形。
张飞大步走来,哈哈大笑,“痛快,军师真乃神算也!这些蛮狗自作自受!”
郭嘉轻摇羽扇,面色古怪的回了句。
“不是郭某妙算,是蛮人里的聪明人太自信了。”
“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智谋能够高过我等汉人。”
“又凭什么认为,那等拙劣的雕虫小技,能够毒杀我们的大军。”
“作茧自缚,自取灭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