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乌戟尔的诅咒啊!西域巫医说,此玉专吸生魂精血,待攒够魂魄,便要借宿主肉身还阳!”
阿秋跌坐于地,枯槁的指尖掐入程朝腕骨:“乌戟尔本是西域轮回野神,因贪食生魂遭长生天母神削去神格,永堕炼狱。”
“血轮月升之时,便是此獠现世之刻,届时草原赤地千里,尸山血海相连。”她盯着程朝颈间玉坠,喉间溢出颤音。
原来每至更深便见窗外血月浮沉,是这邪物在窥伺生魂。
“此獠以生魂三魄为粮,被缠者先困于梦魇,再失心疯魔......”
阿秋话未说完,程朝已攥紧她的手:“既掌轮回,若人反复重生,又当如何?”
“哪有什么重生?不过是透支来世寿数!”
阿秋苦笑摇头:“待精魄耗尽,便要坠入乌戟尔的血池炼狱,永世不得投生。”
今生已如蝼蚁,何惧来世成灰?
杀伐成性,食人的疯子,最强大也最可怕的邪祟……
她吗?
也罢,总比做一个废物强。
“一旦沦为祭品,便要化作食人疯魔,再无回头之路。”
阿秋似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抓着程朝肩膀:“小郡主可曾与它立下契约?!”
“我?”
做的可多了。
“我没事招惹它作甚,不过是好奇罢了。”程朝垂眸掩去眼底暗涌。
阿秋安心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程朝轻轻擦拭着她额头的冷汗,温声细语道:“你别怕,我不会的,我会好好活着,我还要陪着你呢。”
阿秋伸出手:“那便将乌戟尔交给老奴,让老奴替您保管着。”
程朝作势捂住额头,嗷嗷惨叫:“我的头好痛!好像是刚刚寒气入体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睡一会!”
“您这!”
“哎呦,太疼了!”
程朝惨兮兮地扶起阿秋,一边惨叫一边将她往门外推。
阿秋被锁在门外,她心急地拍打着门,呼喊着:“小郡主,您可一定不能做傻事啊!”
阿秋的声音越来越小,程朝松了口气,失重地靠着门。
乌戟尔……邪神?
呵,管它是什么神,就算是要她抽骨扒皮自己也认了。
“乌戟尔,我以魂魄为祭,换你还我程家公道。”
说罢咬破食指,鲜血滴入裂纹的刹那,玉坠骤然发出鬼嚎般。
咯咯的娇慵笑声自玉中溢出,一只覆着红甲的鬼手探出,指尖划过程朝脸颊:“小娘子可舍得?”
“哒……”
阴风裹着血腥气灌入七窍,一滴泪蓦地从眼眶中掉落。
“……”
程朝怔怔地摸向自己落泪的眼睛,茫然地抬头,周围什么也没有。
“嘻嘻,看来是有人替小娘子舍不得了嘛?”
白皙红袖的手臂从玉坠子里伸出,那只手贪婪地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脸。
“舍不得就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急,只是...中原小娘子你可等得起呀~”
程朝一把拽住那只鬼手,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呀。”
鬼手咯吱咯吱扭动,手掌骤然间往后折断,朱蔻指漫不经心玩弄摸着她的指节。
程朝顿感阴邪缠身,手像魔怔了一般不受控制。
女鬼嬉嬉笑笑道:“中原小娘子,毕竟你程家都死光了呀~”
“哒...哒...”
眼泪...怎么会...不停流出来。
盘旋在屋内的阴风绕到她身边,突然间钻进脑子里。
“呃!!!”
顿地眼眶一热,眼泪木讷地止不住地往下流,体内涌出一股腥甜漫到喉咙处。
“中原小娘子,你可自己看清楚了呢。”
程朝颤抖着声音,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栗,脑子闹哄哄地喧嚣,嘴角哆嗦着只能发出啊啊痛苦地呻吟。
挣脱开鬼手的控制,程朝整个人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呵...”
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怎么可能会不疼,可此时的程朝万念俱焚,便也感受不到那股刺骨的痛。
是血,满目的血,顺着山野一阶一阶地往下流,染红了半边天。
刺眼的圣旨从天而降,冰冷的声音绞着兵刃的肃杀。
“官家有令,程家一百三十口人全部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大人,冤枉啊!”
“啊!!!”
“快跑啊!快跑!”
“噗!救...救命。”
黑压压的金吾卫闯入流放人群中,程家一百三十口人,就那样乱做一团地凄惨尖叫着,痛哭流涕地躲着,满地到处都是尸体...
“阿阳...”
四哥!
一口浊气涌上心头,程朝捂着胸口将体内的浊气呕了出来。
“噗!”
这些记忆一股劲地往脑子里钻,可太沉重,真的太沉重了。
胸口压得生疼,程朝再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呕出一大口血,猩红的乌血顺着嘴角潺潺流下。
鬼手咯咯笑响,指节摩挲着她唇瓣:“小娘子可看清了?你信错了人,走错了路,才害得程家百口喋血。”
是她的懦弱,她的躲避,是她引狼入室害了程家...
程朝忍着哭声,入口的泪水涩得发苦,她反手攥住鬼手,任尖利指甲划破掌心:“我与你交易。”
“哦?”
鬼手挑眉,玉坠红光大盛:“你拿什么换?”
“我的来世,我的三魂六魄,皆可予你。”
程朝直视玉中女鬼,眼底燃着狠戾之火:“但你须助我扭转乾坤。”
玉坠剧烈震颤,女鬼发出尖利的笑声:“有意思!且容我细细品你这生魂滋味......”
鬼爪逼近,耳中忽然传来千里之外的闷哼,那声音熟悉得令她心口骤痛。
尖利的指甲在她颈间划出血珠,骤然凝滞。
程朝看见女鬼盯着自己眉心,眼底闪过惊疑:“怎么回事?你的血脉变了?”
与此同时,长安深处的萧溯猛然捂住心口,指间渗出黑血。
他垂眸看见自己掌心浮现的黑色咒印,喃喃自语:“程朝你在做什么。”
风沙掠过他耳畔,隐隐传来程朝的呜咽,令他握剑的手不住发颤。
“中原小娘子,我等着你。”
鬼手收敛笑意,指尖轻轻抹开程朝嘴角血迹:“但你体内这缕血脉...倒像是长生天的馈赠。”
说罢女鬼咯咯笑着缩回玉坠,玉身红光渐敛,唯余一道人影在深处蜷曲如婴。
阿秋听见屋内的动静,担忧地拍打着门:“小郡主您怎么了?您开开门啊!”
“阿...”
程朝虚弱地抬起手伸向门的方向,发出的声音被呕出的血掩盖住。
“阿...阿...”
阿秋推不开门,心急如焚地在门口踱步:“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她跑去喊着院外的侍卫:“来人啊,不好了!来人啊,小郡主她病了!”
“嘭!”
“程朝!”
“......”
程朝浑浑噩噩中听见屋门被撞开的声音,头胀痛的厉害,她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去睁开眼。
“程朝,张嘴。”
迷糊中有人叫着她,冰冷的东西贴在干燥的唇瓣上。
“程朝,再喝一口。”
程朝下意识地张开嘴,苦涩的液体慢慢流入喉咙里。
“徐玉,你还护着这个妖女!”
院外传来族老们的吵嚷,长房的拐杖敲击着青石板:“你父分明不是暴毙!除了那妖女,谁能下此毒手?!”
“徐玉!”
长房的怒吼震得窗纸簌簌作响:“你若再护着这贱人,休怪我们动用族规!”
程朝在昏迷中皱紧眉头,喉间溢出细碎呻吟。
“把她送去别苑。”
徐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探望。”
“徐玉!”
长房拄着拐杖冲进屋:“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竟要护着凶手?!”
“我说了,送去别苑。”
徐玉伸手按住程朝皱起眉心:“即日起,她的生死由我处置。”
族老们面面相觑,长房冷笑:“处置?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窍!别忘了,今日便要上报朝堂你父亲的死讯!”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徐玉心上:“滚。”
他轻声道:“都滚。”
族老们骂骂咧咧地退下,徐玉关上门,他跌坐在床边。
程朝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像极了密室里父亲掐住母亲脖子的模样。
“程朝,张嘴。”
徐玉取出怀中的参汤,银勺碰到她干裂的唇瓣:“喝下去。”
程朝本能地张开嘴,苦涩的汤汁流入喉咙。
徐玉望着她颤抖的喉结,想起年少时,她也是这样仰着头喝他递的酸梅汤,那时她的眼睛映着漫天繁花。
“其实...程朝你捅我多少刀,我都不会恨你。”
因为他知道程朝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苦,她的手总是在发抖。
“你醒来,要杀要剐都随你,我的命本就是属于你的。”
徐玉轻轻抚摸她皱起的眉心,他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徐玉,你还护着这个妖女!”
三房的声音再次传来:“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必须给族人一个交代!”
徐玉听见破门声转身,族老们气冲冲闯进来。
“丞相之位,还是妖女之命。”
三房将白绫摔在地上:“徐玉,你选。”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徐玉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怨恨,是解脱。
他伸手握住程朝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她多年练剑时磨出的痕迹。
“丞相之位。”
他听见自己说:“我选丞相之位。”
程朝的睫毛剧烈颤动,徐玉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参汤强行灌下:“听着,程朝,你不能死。”
“你若敢死,我就把你带来的陪嫁嬷嬷处死,让她给你陪葬。”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程朝的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发出呜咽。
“咳咳!”
徐玉松开手,她剧烈咳嗽着,咳出的血珠溅在他袖口。
“把她带走。”
他转身背对着床,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钥匙交给你们。”
族老们上前拖起程朝,她的发丝扫过徐玉手背,痒得让人心痛。
长房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低语:“你可知,当年你父亲为何能坐稳相位?”
“......”
...
“进去吧!”
护卫挥臂推开院门,毫不留情地将程朝与阿秋掀翻于地。
“哎哟!”
阿秋年迈最怕摔跌,吃痛蜷身之际仍紧搂着程朝,苍老的手臂因疼痛而簌簌发抖:“天杀的...”
“拿来吧!”
“啧!”
婢女趋前将程朝从尘土中拖起,发间玉簪被粗暴扯落,几缕青丝连带拔除。
那支玉簪原是她及笄时的陪嫁,自然是不菲。
“好个水头足的物件。”
婢女两眼放光,趁护卫转身时,她迅速将玉簪藏入袖中。
护卫用刀柄戳了戳婢女后背,冷声道:“族老让你搜干净她的身子和屋内的东西,别让她有机会伤到自己。”
婢女甩着帕子赔笑:“晓得啦,你们先进去搬东西,这位郡主殿下就给我吧。”
说罢,她将手伸向程朝:“郡主殿下,您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程家不仁不义。”
“你算什么东西,贱骨头罢了,也配议论我程家。”
程朝扣住她腕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掌越发受紧,只要用一点力她的手腕必断。
“啊呦!痛死我了!快松手!贱人!”婢女痛呼着扬起手掌。
那一巴掌她还是没能打下来,一旁护卫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手,怒吼道:“你他妈不要命了啊!”
婢女跺脚揉腕,指着被程朝拽着的手腕:“这个贱人都快把我的手给掐断了,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我打她一巴掌又有谁会怪罪!”
护卫白了她一眼,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脑子是喂狗了吗?!族老不让我们伤害她,就是怕官家对她们程家还留有情面,私用刑罚你还要不要命了!若触怒天威,你我都得掉脑袋!要死不要连累老子!”
“老大,我们这都搬好了!”一群护卫搬走了屋内所有的凳子和桌子。
他们是怕她翻墙跑了或者上吊自杀吗?
徐家在没有官家的命令下逼死了他亲封的九阳郡主,到时候就算徐玉在朝中再得圣宠,官家对他的心思可就说不准了。
“是啊,你不要命了吗?”
程朝挑衅地拽着婢女的手腕用力甩,婢女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青筋直冒,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
“放手放手!你这个贱人!”
护卫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快点给她搜身,老子一会还有事!”
“要搜便搜,莫耽搁了护卫大哥的差使。”程朝笑着松手,张开双臂朗声到。
婢女揉着红肿的手腕上前恶狠狠地瞪着她,细细在程朝身上摸索了一翻,实在没搜到什么东西,指尖在她腰间猛地一掐。
“啧!”
那一把的力道可不轻,程朝腰间一痛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踏在她的脚上,趁其踉跄之际抬腿踹向她小腹。
“啊!”
那婢女脚下悬浮,惨叫着摔在地上:“哎呦!该死的!”
护卫冷言看戏,指挥着其余护卫搬着东西离开:“磨蹭什么?走了!”
“来了!”
那个婢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阴狠的目光直直瞪着程朝。
“你给我等着!”
婢女爬起身对着程朝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关上院门。
程朝斜目冷笑:“我等着啊,你们也最好...给我好好等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