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细碎的海棠花瓣,掠过将军府撷芳院的雕花窗棂,将廊下悬挂的青瓷风铃撞出一串清泠的响。沈微婉歪在临水的软榻上,指尖捏着颗饱满的糖渍青梅,晶亮的蜜浆顺着指缝微微沁出,忽然听见春桃端着铜盆进门时鞋底擦过青砖的声响——那脚步声重得像踩在鼓面上,惊飞了窗台上啄食落花的麻雀。
“小姐!”春桃将铜盆往妆台边重重一放,溅起的水花在镜面凝成几滴银珠,“您跟七皇子殿下的婚期都快定了,怎么还惦记着后院那点子坑人的事儿?”
沈微婉“咔嚓”咬碎青梅核,乌溜溜的眼珠一转,挑眉看她:“怎么,谈恋爱就不能坑人了?难道要等情敌把我坑哭了,再找殿下哭鼻子?”
“可方才门房来报,”春桃揪着衣角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您让小厨房炖的那锅巴豆乌鸡汤,说是要‘探望’告病的刘尚书家小姐?人家不过是上个月赏花宴上,跟殿下请教了一句诗……”
“多看两眼就是情敌,就得坑。”沈微婉坐直身子,理直气壮地把最后一颗青梅塞进嘴里,指尖在软榻边缘抹了抹蜜浆,“你懂什么?等我把满京城的情敌都坑得见了我就绕道走,才能安心跟殿下一起坑……”她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干咳两声改口,“一起过安生日子。”
“噗嗤——”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笑,像玉珠落盘。沈微婉猛地掀开窗纱,只见萧煜穿着月白常服蹲在太湖石后,墨发被风撩起几缕,手里还捏着半颗没扔出去的石子,指节在阳光下透着淡粉。
“殿下这是哪门子路过?”沈微婉叉着腰,故意板起脸,“难不成将军府的墙,是用蜜糖砌的,引得皇子殿下爬墙偷听?”
萧煜翻身跳上廊沿,掸了掸衣摆上的草屑,月白锦袍扫过廊下的月季,惊落几片嫣红花瓣:“本王是闻着糖渍青梅的香味来的,”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蜡纸上洇着星星点点的糖油,“西市‘甜香斋’新出的山楂糖,裹了三层糖霜,要不要?”
春桃见状,识趣地福了福身退到月洞门外,沈微婉抢过糖包咬了一颗,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眼睛却眯成了月牙:“刘尚书家那位千金,前日让人送了我一盒‘养颜花粉’,您猜里头掺了什么?”
“多半是能让人满脸起红疹的痒痒粉。”萧煜挑眉,指尖蹭掉她嘴角的糖霜,“去年她想坑李侍郎家的小姐,用的也是这招。”
“殿下果然懂我。”沈微婉笑得眉眼弯弯,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丫鬟们的惊呼声,春桃又慌慌张张跑进来,发髻上的绢花歪到了耳后:“小姐!刘月溪小姐带着四个丫鬟闯到垂花门了,手里捧着个锦盒,说是要当面给您赔罪!”
沈微婉与萧煜对视一眼,慢悠悠起身理了理裙摆:“来得正好,把我让小厨房温着的‘巴豆乌鸡汤’端上来,记得用那只描金缠枝莲的食盒。”
前院的月洞门下,刘尚书家的嫡女刘月溪正踮着脚尖张望,见沈微婉出来,立刻红了眼眶,仿佛刚从泪水里捞出来一般。她身上的石榴红纱裙绣着密密麻麻的并蒂莲,手里捧着的锦盒边角镶着珍珠,开盖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龙涎香。
“沈姐姐,”刘月溪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却紧紧攥着锦盒边缘,“前日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是我不懂规矩,不该多看七皇子殿下两眼……这是我亲手绣的同心结发簪,望姐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妹妹计较。”
她身后的大丫鬟捧着锦盒上前,沈微婉却没接,反而指了指春桃怀里的食盒,笑得天真烂漫:“妹妹太客气了,听闻你这几日身子不适,我特意让厨房炖了巴豆乌鸡汤,最是排毒养颜。”
“巴……巴豆?”刘月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连带着锦盒“啪嗒”掉在青砖上。盒盖弹开的刹那,一支赤金点翠发簪滚了出来,簪头竟是两个缠绕的小人——一个穿着皇子蟒袍,另一个梳着及笄少女的发髻,眉眼间赫然是萧煜与沈微婉的轮廓。
“刘小姐好手艺,”萧煜慢悠悠弯腰捡起发簪,指尖在那赤金小人的脸上轻轻一弹,金箔做的衣摆簌簌作响,“只可惜这做工太糙,本王看着硌得慌,倒是像极了街头卖的泥人。”
刘月溪踉跄着后退半步,指着沈微婉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早就知道我要送这个!”
“知道什么?”沈微婉歪头,眼尾的笑意像狡黠的小狐狸,“知道妹妹对殿下一片痴心,特意做了这‘同心’发簪?哎呀,这要是传出去,说刘尚书家的小姐私藏皇子的小人簪……”
她话音未落,春桃立刻心领神会地拔高声音,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天呐!刘小姐居然私藏皇子殿下的小人簪,这、这要是被御史大夫知道了,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呀!”
周围闻讯赶来的仆妇丫鬟们顿时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像蜂巢被捅开。刘月溪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垂花门跑,却没看见地上洒着的皂角粉,“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石榴红的裙摆翻起,露出月白色的里裤。她身后的丫鬟想去扶,也“扑通”一声跟着滑倒,主仆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发髻散乱,珠翠掉了一地。
“快扶刘小姐起来,”沈微婉挥了挥手,春桃立刻端着食盒上前,“刘小姐慢走,这巴豆乌鸡汤您可一定得收下,病中滋补最是要紧,我还特意加了三钱芒硝呢!”
看着刘月溪被丫鬟架着、连滚带爬离开的背影,萧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肩头微微发颤:“你这招‘借毒攻毒’,比本王在军营里见的毒计还狠三分。”
“那是自然,”沈微婉挑眉,忽然凑近他耳边,“对了殿下,您刚才在窗外,到底听了多久?”
萧煜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的碎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从你说‘谈恋爱和坑人不冲突’开始听的。”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薄茧,“其实本王觉得……”
“觉得什么?”沈微婉仰头看他,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
“觉得等你坑完了所有情敌,”萧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戏谑,“不如试试坑本王?比如,坑本王把全京城的糖葫芦都买给你,再坑本王天天给你讲笑话?”
沈微婉脸颊发烫,刚想反驳,却听见墙外传来百姓的说笑声,顺着风飘进院子:
“听说了吗?刘尚书家的千金去将军府送礼,结果摔了个狗吃屎!”
“可不是嘛!听说还带了支绣着七皇子的发簪,被沈大小姐当场戳穿了!”
“要我说啊,还是沈大小姐厉害,三两下就把情敌收拾得服服帖帖,将来做了皇子妃,看谁还敢惹她!”
春桃捂着嘴偷笑,凑到沈微婉耳边:“小姐,您这‘坑人脑’的名声,怕是要跟‘望妻石’殿下的名号一起,传遍京城了。”
沈微婉看着萧煜眼中毫不掩饰的宠溺,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传遍就传遍,反正殿下不嫌弃。对吧,我的‘望妻石’?”
萧煜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腹蹭过她发间的海棠花瓣:“不嫌弃。不过下次再坑人时,记得叫上本王——你的坑,本王陪你一起跳,你的糖,本王陪你一起吃。”
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缠在落英缤纷的青石板上。沈微婉靠在萧煜肩上,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一世的“坑人”之路,因为有了身边这个人,变得格外有趣。那些所谓的“恋爱脑”,不过是她披在“坑人脑”外的一层糖衣——毕竟,能把腹黑皇子拐成心甘情愿的“护妻狂魔”,本身就是她重生以来最得意的“坑人”成果。
更夫敲打的梆子声从街角传来,惊起了檐角的铜铃。沈微婉咬着萧煜新买来的糖葫芦,糖霜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含糊道:“下一个该坑谁呢?听说李修那瘸子最近又在勾搭吏部尚书家的小姐……”
萧煜挑眉,指尖在她掌心画着圈:“需要本王帮忙散播新传闻吗?比如,说他其实爱慕他家那匹瘸腿的老马,连睡觉都要抱着马鞍?”
“殿下好坏!”沈微婉笑着捶他的肩膀,却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甚好。”
月光下,撷芳院的廊下传出阵阵轻笑,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夜莺。而关于“将军府嫡女边谈恋爱边坑人”的新段子,早已随着晚风,飘向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都说,这位未来的七皇子妃,可是能用一肚子“歪机灵”把仇人坑到哭,还能让皇子殿下心甘情愿陪她一起“作妖”的奇女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坑人侠侣,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