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太液池的荷香,悠悠飘进长春宫雕花木窗,将檐下悬挂的珍珠帘拂得叮咚作响。那珠帘是南海进贡的合浦珠串,每一颗都圆润如鸽卵,风过时撞出的声响比乐师指尖的玉磬更清泠。沈微婉攥着春桃递来的丝帕,指腹摩挲着帕角绣的并蒂莲,盯着案上金灿灿的懿旨卷轴,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怯场,是兴奋得指尖发麻,像小时候偷抓糖罐时被蜜浆黏住的触感。
\"小姐!您都绕着妆台转了二十圈啦!\"春桃眼疾手快按住她晃个不停的胳膊,发间新换的茉莉簪子险些被撞掉,\"太后娘娘召见是看您和七皇子的婚事,犯得着把胭脂水粉擦了又补吗?您瞧这唇脂都快涂到腮帮子上了!\"
沈微婉甩开帕子,对着菱花镜又抿了抿口脂,那是萧煜前日差人送来的玫瑰冻,抿开时会透出天然的绯色。藕荷色裙摆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惊起了窗台上啄食花瓣的金丝雀:\"能不激动吗?昨儿个小厨房刘妈说,太后娘娘最爱听市井笑话,还曾把讲错话的御史大夫逗得直拍大腿!\"她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春桃,发间的珍珠流苏扫过侍女鼻尖,惊得那小丫头打了个哆嗦,\"我连婶娘搓手的段子都备好了,准保老太太笑得把茶盏扣在地上!\"
春桃捂脸长叹,袖口的缠枝莲纹都快被她揪出线头:\"我的小姐哟,那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不是天桥底下嗑瓜子的老婆子......您可悠着点!\"
话未毕,殿外突然响起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棱振翅:\"七皇子殿下携沈大小姐——觐见!\"
萧煜掀帘而入时,正见沈微婉对着铜镜练习歪头傻笑,乌溜溜的眼珠转得像偷油的小耗子。他忍俊不禁,墨玉簪子在鬓边晃出一截流光,月白锦袍上还沾着太液池的水汽:\"这副傻样,莫不是在学本王看你的眼神?\"
\"殿下!\"沈微婉转身叉腰,发间新换的白玉兰簪子险些甩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等会儿见了太后,您可千万记得帮我打圆场!就说我......\"
\"就说你坑人不带重样,气哭三个太傅女儿?\"萧煜挑眉替她扶正发簪,指尖擦过她耳垂时故意顿了顿,那里还留着方才涂胭脂时不小心蹭上的一点绯红,\"放心,母后昨日还念叨,宫里的贵女们都像刚出窑的素瓷,看得她老人家牙龈肿痛。\"
两人拌着嘴穿过九曲回廊,廊外的石榴开得正艳,红得像要滴下火来。长春宫正殿的鎏金匾额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檐角蹲兽的琉璃瓦反射着碎金般的光。太后斜倚在铺着九曲连环软垫的宝座上,银白发髻仅用一支赤金福字簪固定,见了沈微婉突然坐直身子,翡翠护甲在茶盏沿敲出清脆声响,那是前朝官窑的影青瓷,薄得能映出她手背上的青筋。
\"你就是镇国将军府那个...沈微婉?\"太后的声音带着老烟嗓特有的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微婉刚福下身,就听太后摆摆手,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泠泠声响:\"别来那些虚礼,哀家早听说你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祖宗忽然拍了拍扶手,嘴角扬起狡黠的笑,露出一颗金牙,\"听闻你一肚子歪机灵,给哀家讲个笑话听听。\"
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掌事太监捧着茶盏的手一抖,碧螺春的热雾氤氲了他震惊的表情;侍立的宫女神色凝固,连手中洒扫的孔雀翎都忘了挥动,尾羽上的眼斑在日光下微微颤动。萧煜靠在朱红廊柱上憋笑,用口型对她比了个\"自求多福\",墨色衣摆扫过柱础的缠枝纹,惊起一层微尘。
沈微婉挠了挠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小白牙,发间的白玉兰簪子随动作轻颤:\"那我就讲个婶娘搓手的故事吧!\"
\"哦?\"太后兴致盎然地往前倾身,连串珍珠流苏从袖间滑落,在明黄帷帐上砸出细碎的光影。
\"我刚及笄那年,婶娘盯上了我娘的赤金步摇,\"沈微婉故意压低声音凑近,像说什么惊天秘密,发间的珍珠流苏扫过太后膝头的团龙纹锦帕,\"她拉着我的手哭得肝肠寸断,说'婉婉呀,这步摇放着也是落灰,给你堂姐做定亲信物多好'。\"
她忽然瞪圆眼睛模仿当年的傻样,连眉梢都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当时猛点头说'好啊',转头就端来一盆混着碎石子的五谷杂粮——\"说到这儿故意停顿,见太后瞪圆眼睛才接着道,\"我跟婶娘说'您最疼我了,肯定愿意替我用五谷净手敬娘'!\"
\"噗——\"太后一口碧螺春差点喷在紫檀木案上,旁边的老嬷嬷眼疾手快递上鲛绡帕子,却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鎏金香炉,篆香的烟顿时歪成了曲里拐弯的形状。沈微婉见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干脆手舞足蹈起来,藕荷色裙摆扫过金砖地,惊起一缕尘埃:\"那石子硌得她龇牙咧嘴,手搓得跟红烧猪蹄似的,我还故意大喊'快看!婶娘为了步摇手都搓破了'!\"
\"哈哈哈哈!\"太后笑得直拍扶手,头上的赤金簪子都晃得歪了,珍珠流苏扫过茶盏,溅起的碧螺春在案上洇出一小片水渍,\"后来呢?那步摇可曾给她?\"
\"自然没给!\"沈微婉得意地挑眉,发间玉兰花簪子随动作轻颤,映得她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她手皮都搓掉三层,哪还有脸要?后来见了我就绕道走,跟见了催命符似的!\"
满殿宫女太监再也绷不住,有的低头憋笑肩膀乱颤,有的假装整理裙摆实则擦眼泪,连板着脸的老嬷嬷都偷偷捏着帕子抖。萧煜靠在柱上笑得眼睛眯成缝,墨色衣摆都因笑意微微晃动,腰间的玉佩撞出清脆的声响。
太后笑够了才擦着眼泪道,声音还带着余颤:\"比那些掉书袋的强百倍!哀家就烦扭扭捏捏的性子,跟闷葫芦似的!\"她忽然板起脸,翡翠护甲点了点案几,\"不过进了宫可不能乱坑人,听见没?\"
沈微婉立刻挺直腰板,发间的珍珠流苏随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回太后,我专坑三种人!抢家产的婶娘,抢男人的刘小姐,还有......\"她偷偷瞟了萧煜一眼,声音忽然软糯,\"反正不坑好人!\"
\"你这丫头!\"太后被逗得又笑起来,招手让她近前。沈微婉刚走到宝座旁,就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那手上的皮肤带着岁月的褶皱,却异常有力。老祖宗上下打量着她,眼角笑出的皱纹都透着欢喜,头上的赤金福字簪子在日光下闪着柔光:\"长得喜庆,脑子也活泛,比煜儿那几个嫂子强百倍!\"
萧煜上前一步躬身,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母后放心,儿臣早把人'坑'在手里了。\"
\"去你的!\"沈微婉瞪他时,太后已将一对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那镯子通透如春水,触手生凉,正衬得她手腕雪白,镯身上的飘花像极了太液池上的薄雾:\"这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回去告诉柳氏那老婆子,再使绊子就让人送盆五谷杂粮去,让她好好搓搓手!\"
出了长春宫,沈微婉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出清响:\"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考女红呢!\"
萧煜挑眉,伸手替她拂去发间落的花瓣:\"就你那把凤凰绣成烧鸡的手艺,怕是要把母后气得牙疼。\"
\"殿下!\"沈微婉捶他一下,却忍不住笑。两人走到太液池边时,夕阳正将湖面染成金红,远处传来宫女们的谈笑声。她忽然想起前世此刻,自己正被婶娘哄骗着绣嫁衣,银针戳破指尖的血珠染红了绸缎,鼻尖猛地一酸。
\"怎么了?\"萧煜察觉到她的异样,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没什么,\"沈微婉摇摇头,忽然指着远处的假山,那里有只灰雀正叼着柳枝筑巢,\"殿下你看!那是不是你上次说的会说话的八哥?\"
萧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飞快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就是觉得...这一世有糖葫芦吃,真好。\"
晚风吹过,送来远处宫殿的暮鼓,惊起一群衔着晚霞的归鸦。萧煜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顺着血脉传到心底,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端着泥巴五谷杂粮的傻样,忍不住笑道:\"以后啊,本王带你爬宫墙捞鱼,把你的笑话刻在紫禁城每块砖上。\"
\"那可不行!\"沈微婉眼睛亮晶晶的,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我的笑话只讲给太后和你听。\"
\"哦?\"萧煜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惊得她颈间的绒毛微微颤动,\"那本王可得多听几遍,免得哪天被你坑了还帮着数钱。\"
\"殿下这么聪明,顶多坑你一辈子买糖葫芦!\"
\"成交。\"萧煜笑起来,眼中的温柔漫过太液池的波光,将她的影子揽入怀中,\"一辈子的糖葫芦,本王包了。\"
此时的长春宫内,太后正对着老嬷嬷笑得直拍大腿,震得案上的茶盏都在轻颤:\"你瞧瞧那丫头,眼珠一转就是个主意!比煜儿他几个嫂子加起来都有意思!\"
老嬷嬷笑着点头,替她揉着笑疼的肚子:\"七皇子和沈大小姐,当真是天造地设。\"
太后捻着佛珠忽然想起什么,翡翠护甲在扶手上敲出规律的声响:\"去告诉柳氏,再敢动歪心思,哀家就把当年她偷换库房钥匙的账本晒到宫门口去!让全京城都瞧瞧她那双手是怎么搓破的!\"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飘来隐约的哼歌声。沈微婉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正掰着手指头念叨:\"下次给太后讲堂姐穿发痒裙子的糗事......嗯,得把草屑怎么抖进裙兜的细节说清楚,准保比说书先生还精彩!\"
萧煜无奈又宠溺地跟在后面,衣摆扫过廊下月季,惊落的花瓣追着两人的影子,一路飘向紫禁城沉沉的暮色里。路过太液池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水中交缠的倒影笑道:\"微婉,你说母后若是知道你把毒蛇扔进安如玥裙兜的事,会不会笑得把金牙都掉出来?\"
沈微婉回头,晚霞落在她眼底像碎金闪烁:\"那殿下可得提前备好匣子接好了——毕竟全京城都知道,未来的七皇子妃有两样本事:坑人不眨眼,和把腹黑皇子哄得心甘情愿挨坑,这本事,独一份儿!\"
话音未落,两人相视而笑,惊起了池中游鱼,将满湖金红的夕阳搅成了细碎的光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