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想象着这些小家伙破壳而出的模样,即便只是鱼卵,在他眼中也已是眉清目秀,可爱得紧。
所以,人鱼也是从小鱼的状态成长而来的吗?
好可爱呀,毕竟人类胎儿在母亲的肚子里时有一个阶段也是小鱼状态呢。
九艉喉咙里滚过一个低沉的音节,然后用那尚不熟练的语言,一字一顿地说道:“戴,一直。”
湛红的眼珠转向辞穆,又转向自己,点了点:“你戴,我戴。”最后,他微微扬起下巴,补充道:“看……命运。”
辞穆闻言,眉头轻轻蹙起,带着几分不确定:“一直戴着?真的不会……戴着戴着,三只小家伙就一起钻出来吗?”
哎呀,愁死了,拇指头大的小家伙,要是没注意从脖子上溜下来一下子就找不到了。
他忍不住又低头细看那些珍珠,语气里充满了新奇与隐约的担忧:“它们现在……会不会隔着这层卵壳,就已经认识我们了?”
哎呀,那刚刚的讨论是不是已经被小鱼听到了,听到自己不想要它们生出来,小鱼不会已经很伤心了……
“不……”九艉果断地摇了摇头,耳鳍也颤了颤。他盯着那几颗珍珠,神情严肃,努力地解释:“卵……容器。”
他点了点其中一颗珍珠,然后又点了点辞穆的心口,再指向自己,艰难地吐出:“要崽……灵魂。”
“啊……”辞穆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豁然开朗,他凝视着九艉,又看看掌中的珍珠,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和你说的……和我家乡那边提到过的转世之说有些相似。所以这些小家伙们现在只是拥有了生命最初的悸动,还不能思考,需要一个……嗯,灵魂,来真正填满它们,让它们完整。”
“九艉……”辞穆的声音沙哑,他抬起头,迎向九艉的视线,眼神里充满了歉意与恳求:“我知道,这些孩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对我来说……也是。它们每一个,都那么特别。”
“只是……只是我现在……”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上,虽然只是片刻,但那份不安全感与自卑还是悄然浮现:“我怕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因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九艉静静地听着,辞穆的担忧,他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他记得辞穆在照顾苗苗时的手忙脚乱,也记得辞穆在噩梦中惊醒时的脆弱。
辞穆见九艉沉默,心中有些忐忑,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九艉的脸上:“九艉,我不是不想要它们。”
他急切地解释,生怕九艉误会:“我很喜欢它们,真的。只是……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准备?”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等一等?比如……两年?”他说出这个数字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确定,但这是他能想到的,一个可以让自己稍作喘息,并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父亲的时间。
“两年后,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有能力去迎接它们。好不好?”
片刻的沉默后,他点了点头,九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啾……”
“两、年。”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有些生涩,但并不包含怒气或失望。那总是带着几分冷漠弧度的唇线,竟然微微向上扬起了一点,虽然极不明显。
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喜悦,他凑近辞穆,用额头轻轻蹭了蹭辞穆的脸颊,亲吻着辞穆的手背。
“两、年……”他用那尚不流利的语言,一字一顿的肯定:“辞穆……我……鱼崽。”
九艉此刻欢快极了,像是在庆祝一个已经预定好的美妙未来。
对他而言,两天并不漫长,因为在遇到辞穆前,他的少年期也用了百来年,遇到辞穆不久后才迎来成年后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辞穆承诺了,他们之间,一定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冰川水下,他们游得越远,刺骨的寒意便越发清晰。
先前深海之主界门附近那奇异的暖流彻底消散,周遭的海水迅速恢复了冰川地带应有的酷寒,温度骤降至零下十摄氏度左右。
冰冷的水流无孔不入地侵蚀着辞穆的体温,即便有九艉紧贴着,他仍感到裸露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带着脸上瘢痕似乎也因寒冷而微微绷紧。
九艉敏锐地察觉到了辞穆身体细微的僵硬和轻颤。
红宝石眼眸在幽暗的水下依然明亮,他停下摆动尾鳍的动作,凑近辞穆,鼻尖几乎要碰到辞穆的脸颊。然后,他张开嘴鼓动腮部,一串细密的气泡从他唇边溢出,这些气泡并未向上飘散,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他面前汇聚、融合。
转瞬间,一个晶莹剔透、泛着淡淡虹彩的巨大气泡在他身前形成,宛如一颗不规则的珍珠。九艉用他布满细密鳞片的蹼爪轻轻一推,那气泡便柔和地、缓慢地向辞穆漂移过去。
气泡轻柔地触碰到辞穆的身体,没有丝毫冲击力,反而像一层温暖的薄膜,从头到脚将他缓缓包裹。辞穆感觉到身上附着的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剥离,那种湿冷黏腻的感觉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股柔和的暖意从气泡内壁渗透出来,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冷。他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身上的海水也被分析出去,现在他全身都很干燥。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抬头看向气泡外的九艉。
九艉见辞穆安稳地待在气泡里,那总是带着几分冷漠弧度的唇线,此刻竟也微微扬起了一点。
他摆了摆巨大的、色泽艳丽的酒红色尾鳍,调整了一下姿态,然后用宽阔的尾巴末端,像玩耍一般,轻轻地、有节奏地拍向包裹着辞穆的气泡。
“噗。”一声轻响,气泡被九艉的尾巴推动着,载着辞穆向前漂去。
辞穆在气泡里随着这股力道微微晃动,像坐在一个柔软的摇篮里。他忍不住发出愉悦的笑声,隔着气泡壁对九艉挥了挥手。
九艉的红宝石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他再次摆动尾鳍,又是一下轻巧的拍打,气泡悠悠地向前。一人一鱼,一个在气泡内享受着被呵护的温暖与新奇,鱼在气泡外乐此不疲地用尾巴充当着舵与桨,在这冰冷孤寂的深海中,人和鱼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玩得不亦乐乎。
辞穆正新奇地打量着气泡外变幻的幽暗景致,九艉有节奏的尾鳍拍击声是唯一的乐趣,轻柔地推动着他,在这无垠的冰冷深海中开辟出一方温暖的小天地。
忽然,前方幽蓝的深海中,隐约透出几抹异样的光彩,像是流动的霞光,与周遭的死寂格格不入。
随着他们被九艉推动着靠近,那光彩越来越清晰,辞穆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列人鱼队伍。
队伍中的身影,无一例外,都拖曳着柔和的粉色鱼尾,一头同色的长发在水中如轻纱般飘荡,与他们白皙细腻的肌肤相映,在昏暗的海水中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一群游动的梦幻珊瑚,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似乎携带着某种发光的藻类或奇特的深海生物作为照明,使得整个队伍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井然有序地向着某个方向快速游动着,显然是有明确的目的地。
九艉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推动气泡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在暗流中依旧明艳的红宝石眼眸在看到那片招摇的粉色时,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厌烦。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比平时更短促低沉的“叽叽”,酒红色尾鳍摆动的频率陡然加快了些,试图带着辞穆从这支队伍的边缘快速掠过,避开任何可能的交集。
辞穆在气泡中看得有些扭曲,那群粉色的身影中,为首的一位似乎格外引人注目。他的鱼尾尤其亮得像个粉色灯泡,鱼鳍又长又飘逸,色泽也更娇嫩欲滴,粉色的长发间似乎还点缀着细小的珍珠与亮晶晶的贝壳,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姿态优雅。
就在九艉即将带着辞穆与那片粉色霞光错身而过之际,那个领头的粉色人鱼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锐利而精准,穿透幽暗的海水,隔着约20多米的距离径直锁定了九艉那与众不同的酒红色身影。
“九艉?”一声清亮又带着几分刻意拉长的娇柔呼唤穿透水流,清晰地传入红发人鱼耳中,也让九艉加速摆动的尾鳍加快地摆动。
那粉色人鱼已经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优雅,摆动着他漂亮的鱼尾游飞快地追了过来,停在气泡不远处。
九艉缓缓地、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转过身,巨大的酒红色尾鳍在水中不耐烦地拍打了一下,激起一小片细密的涡流。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但辞穆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明显不悦,连带着周围的水温似乎都因他的情绪而更冷了几分。
粉发先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九艉,目光中带着审视,随后好奇地瞥了一眼被包裹在晶莹气泡中的辞穆,那双同样是粉色系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玩味。
“真的是你啊,哥哥。”粉色人鱼开口,声音婉转柔和,却偏偏带着点故作姿态的撒娇似的腔调:“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也是来拜见父神的吗?”
他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粉色睫毛眨了眨,配上他精致的面容,显得纯真又无辜。
辞穆在汽泡里面,隔了音他不知道人鱼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着九艉的表情显然不是高兴的。
而且他觉得这条粉色的人鱼有点面熟,好像是见过……
哦对,水镜里的粉色人鱼,那么是九艉的家人了。
心中了然,原来这位是九艉的弟弟,不过九艉此刻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种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压抑在眼底的烦躁,与他面对自己时的小心、耐心以及偶尔流露的纯粹欢欣,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显然,九艉对这位弟弟的出现,只有深深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