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陈月娥臊红老脸。
董大力几乎缩成了一团。
元隆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过去,淡淡道:“芮贵人,何故发笑?”
芮贵人没想到会被逮个正着,愣了愣,随即红着脸道:“陛下恕罪……”
“朕问你,缘何发笑。”
芮贵人能怎么说?
难道说她觉得此二人甚是粗俗粗鄙,一想到宋良娣给这种人家做过童养媳,她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元隆帝没理会芮贵人的窘态,收回视线,“芮贵人御前失仪,废为庶人。”
芮贵人的脸一下子白了,当即跪在了席位上,“陛下恕罪,妾身……”
话没说完,有太监上来请她出去。
芮贵人红着眼离了席。
大殿中再没有谁敢将对陈月娥两口子的鄙夷之态表现在脸上。
陈月娥和董大力则被皇帝老爷的威风吓得脑子一团乱,一动也不敢动。
全仕财上前两步。
拖着腔调问:“你二人可是庐州府舒城县鸭嘴屯人士,董大力与陈月娥?”
两人点头如捣蒜。
全仕财:“听闻你们家曾于元隆十一年五月买一姑娘归家,可有此事?”
童养媳一词于权贵人家而言到底不好听,尤其又当着宋良娣本人的面。
全仕财措辞就较为委婉。
可陈月娥哪懂这些啊。
她就记得要实话实说。
不对。
是要在实话里添油加醋!
谁叫宋槛儿克了他们家,自己倒跑来京城过好日子了,他们家的好运道肯定是被那死丫头给抢了!
这么想着,陈月娥额头触地。
嘴上连珠炮似的:“是、是,那年我们家买了个丫头片子回去做童养媳。
茂生、也就是我儿子。
我儿子出生时在娘胎里憋坏了,大了才发现脑子不大好,我就想着买个童养媳回去帮着照看他的生活。”
很显然没人在礼节上提点陈月娥,她张口闭口就是“我啊我”的。
全仕财想斥责。
被元隆帝一个手势打断了话头。
底下的陈月娥浑然未觉。
“对了,那丫头叫宋槛儿,手脚倒是个麻利的,照看起茂生、我儿子,照看起我儿子也还算上心……
自打她来了咱家,茂生的吃喝拉撒都是经她的手,茂生也喜欢那丫头。
若不是那丫头帮着脱衣裳裤儿,他茅房都不去,洗澡也非要那丫头陪着,晚上要抱着那丫头才肯睡。”
“我本是想着横竖也是买来给他做媳妇儿的,今后就趁早把亲给成了,哪知那丫头竟是个不安分的。
六七岁的年纪就知道脱了衣裳勾引男人,哄着茂生连我这个娘的话都不听了。”
“后来咱村遭了匪,咱一大家子都想要往外逃命,结果那丫头竟是趁乱跟在咱村歇脚的一个货郎跑了!”
“也不知她使了啥妖法,弄得我儿现在都还记得她,成日里‘槛儿槛儿’地叫着,我儿、我儿媳妇都能作证。”
“皇帝老爷开天眼,那就是个狐媚子啊!”
说到最后,她倒叫起屈来了。
而随着陈月娥的这一股脑儿地说下来,殿中之人的神色皆一派难以置信之状,跟着就变得极为复杂。
男人们那边此前没见过太子宠爱的妾生得何模样,方才纱幔撤了得见芳颜。
年纪稍微轻些的好一番惊艳,终于明白太子为何这般宠爱此女了。
而现在大伙儿不好大剌剌地往槛儿这边看,就纷纷将视线投向太子。
尽管面上都没怎么表现出来,可这般行举就已经是只差把“冤大头”几个字刻到太子脑门儿上了。
当然也不尽是这种想法的。
像是荣王、慎王、宣王、骆晔,还有一些见多识广的老亲王、郡王什么的。
女眷这边的反应也很是精彩。
除去个别生性良善对槛儿抱以同情、唏嘘或担忧的,其余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嫌恶。
曜哥儿绷着小脸,侧过头往娘的方向看。
对于陈月娥一番声情并茂的陈词和众人异样的目光,槛儿白着脸先是惊愕。
再受尽冤屈般摇着头。
身子摇摇欲坠,又深吸一口气似强行镇定,整个反应过程自然至极。
而所有人的反应也仅在顷刻之间。
“放肆!宋良娣岂是你能污蔑的?!”
全仕财厉声斥道。
陈月娥吓得一哆嗦,她也不懂啥是良娣,一听姓宋就猜说的是槛儿。
她连连磕头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我没有污蔑,我说的都是实话,是实话啊!不信你问我男人!”
说着,拐了董大力一肘子。
董大力平时就是闷葫芦,家里陈月娥说啥就是啥,这会儿也不例外。
“是、是,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
“想不到宋良娣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魏嫔不掩阴阳怪气地道。
“童养媳在民间可是男方家正儿八经的儿媳妇,且按礼男女七岁不同席。
宋良娣既为人媳又与丈夫有过肌肤之亲,这般家世当是进不得宫才对。”
“退一万步说即便侥幸进了宫,也该被安排在浣衣局等杂役粗使之地。
谁知竟是被调去了东宫,还成了太子的枕边人,生下了太子的庶长子,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向妾身等说明?”
这话说的。
真就差直接说从槛儿进宫起始到如今,都是中宫一系暗中谋划的了。
为何?
自然是为了遮掩太子打小便不能人道的事实,故而提前多年即开始布局。
裴皇后没搭理她,看着陈月娥夫妻。
“你二人且往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抬头,看看宋良娣是否为尔等口中之人。”
陈月娥哆哆嗦嗦抬起头。
入眼一片衣着光鲜亮丽的贵妇人,她眼睛花了花,最后看到第一个位置。
她猛地一怔,“槛儿……真是槛儿!错不了,贵人娘娘,她就是槛儿!”
说着话,陈月娥也是不敢相信站在那的人就是她认得的那个宋槛儿。
那个穿得破破烂烂,成日里因着干活被染得一身灰头土脸的丫头片子。
竟出落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打扮得这么艳光四射!
如果不是她前些年做梦都记得她的眉眼,没准儿还真认不出来了!
魏嫔勾起红唇。
“宋良娣,按规矩这位该是你婆婆才对,好歹也养过你两年,好不容易婆媳重逢你就不唤一声‘娘’?”
让一个生育了太子长子的皇家侧妃称一外来民妇为婆婆,摆明了是要把槛儿和裴皇后一并羞辱了。
众人噤若寒蝉。
“魏嫔娘娘慎言。”
槛儿眼角余光朝太子那边瞄了一眼,遂做了个深呼吸,肃容对魏嫔道。
“按本朝户律婚姻条例所定,婚姻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订立婚书。
童养媳无独立条例,但也属特殊婚姻形式,需双方自愿订立明确契约。”
“若无契约证明,仅以金钱口头交换,则将被视为触犯大靖律略人略卖人条例,涉事者将承担相应刑罚。
这位陈夫人一无婚契,二无中间作保人证,按律可不是妾身的婆婆。”
“魏嫔娘娘身为皇家人,岂会连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