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刮在脸上生疼。
我和明霜、明璃三人裹紧了身上那件从黑市淘换来的、勉强能御寒的劣质皮裘,好不容易才在漫天风雪中辨认出赤焰丹宗那座设在北域边境的据点。
与其说是据点,不如说是一座用黑沉沉的巨石垒砌而成的堡垒,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与压抑。
易容丹的效果还在,我们三人此刻的容貌平平无奇,混在那些前来投奔或是寻求丹药的散修中,倒也不算扎眼。
凭借着事先伪造的丹师身份文牒,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外围盘查,被一名态度倨傲的外门弟子领着,穿过几道布满符文禁制的铁门。
越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的药草味便越发浓郁,只是这股味道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名外门弟子将我们带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指着其中一间石屋说道:“你们暂时住在这里,明日卯时会有人来分配任务。记住,这里是赤焰丹宗,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推开石屋的门。
里面陈设简陋,只有三张硬板床和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
等到夜色渐深,确认四下无人窥探,我才低声道:“明璃,你负责探查此地是否有藏书阁或类似存放典籍的地方,注意安全。明霜,你我二人想办法摸清这据点内的布局,尤其是他们炼丹的区域。”
明霜和明璃点了点头,各自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
我则凭借着对药草气息的敏锐感知,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守卫,朝着那股血腥味最浓郁的方向潜去。
很快,我来到一排戒备森严的炼丹房外。
其中一间的窗户虚掩着,隐约有压抑的呻吟声和丹炉燃烧的噼啪声传出。
我屏住呼吸,悄悄凑近,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如坠冰窟。
只见宽敞的炼丹房内,数十名修士,男女老少皆有,如同牲畜般被囚禁在特制的玄铁囚笼之中。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手臂上都连接着细长的透明管子,管子的另一端则汇入一个个巨大的丹炉底部。
殷红的精血正顺着管子,源源不断地被抽取出来,而丹炉上方,几名身着赤焰丹宗服饰的丹师正神情专注地操控着炉火,似乎对周围的惨状视而不见。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奇异的药香,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明霜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旁,她显然也看到了房内的景象,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两簇怒火,声音压抑得如同寒冰:“这就是所谓的‘进步’?”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冰冷的杀意。
我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这里的守卫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硬闯绝非上策。
我们退回暗处,我的脑中飞速盘算。
强攻不行,必须智取。
赤焰丹宗如此大规模地抽取修士精血炼丹,必然对“原料”的健康状况有所要求,否则精血品质不佳,会影响丹药的成败。
我的医术,或许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我便故意在一次丹药材料的初选时,指出了一名监工弟子在处理药材时的几处细微失误,并“恰好”治好了一名因看管“血奴”不力而被打伤的低阶弟子。
我的医术很快引起了一名管事的注意。
经过一番刻意的“表现”和“无意间”透露出的对各种疑难杂症的独到见解,我成功地被调派到了核心区域,负责“照料”那些被抽取精血的修士,确保他们能在最大限度被榨干前,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我别无选择。
在核心区域,我接触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内幕。
一日,我在为一个气息奄奄的年轻修士“诊治”时,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我手心飞快地划了几个字。
我心头一震,不动声色地继续为他输送真气,同时悄悄辨认。
是“叛逃”、“赵狂”、“幽冥谷”。
待我再次看向他时,他已然双目圆睁,气绝身亡,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我心中悲愤交加,但更多的是震惊。
赵狂背后的组织,竟然和赤焰丹宗勾结到了一起!
他们的目的,竟是为了打开幽冥谷的封印,释放那股传说中的混沌力量!
这股力量一旦失控,整个修真界都将生灵涂炭。
当晚,我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了明霜和明璃。
明霜的脸色愈发冰寒,而明璃则显得忧心忡忡。
她轻声道:“我今夜潜入了他们的藏书阁,那里守卫森严,我只来得及匆匆翻阅了几本不起眼的古籍。其中一本残卷的夹页里,我发现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她摊开一张泛黄的兽皮,上面用朱砂勾勒出复杂的纹路,指向据点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区域,似乎是一座庞大的丹阵。
“图的背面,还用古篆写着一句话。”明璃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唯有混沌之血,方可重启轮回。”
混沌之血?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体内的那股特殊血脉,在这一刻仿佛被那句话唤醒,躁动不安。
他们不仅想要释放幽冥谷的混沌力量,更盯上了我!
轮回……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惊天的阴谋?
“看来,我们必须去这丹阵一探究竟了。”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下来,尽管前路遍布荆棘,甚至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明霜和明璃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按照地图的指引,避开重重守卫和禁制,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地图上标记的那个隐秘入口。
那是一扇深藏在废弃丹房地下的石门,上面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
我伸出手,正准备推开石门,一股阴冷至极的寒风陡然从门缝中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与腐朽的味道,仿佛连接着九幽地府。
我与明霜、明璃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石门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赤焰丹尊那句“真正的丹火……还未点燃!”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脚下的土地剧烈震颤,头顶的石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们彻底掩埋。
“走!”我低吼一声,混沌钥匙的光芒在我手中一闪而逝,强行稳住一丝心神。
此刻,什么永生丹道,什么混沌血脉,都比不上活下去的欲望来得强烈。
“墨白,这边!”明璃清亮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她和明霜姐妹二人配合默契,一人在前开路,一人断后,剑光与掌风交织,将几名试图冲上来的残余守卫击退。
我没有丝毫犹豫,拉起身边因丹阵反噬而气息略显不稳的明霜,紧随明璃而去。
地下丹阵的结构本就复杂,此刻在丹火失控的焚烧和爆炸下,更是变得面目全非。
热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先前弥漫在空气中的“逆魂香”虽然源头已毁,但残余的诡异甜香依旧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让我的头脑中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眩晕与恶心。
“小心头顶!”明霜突然惊呼,猛地将我往旁边一拽。
“轰隆——!”一块数丈大小的巨石擦着我的衣角砸落,激起漫天烟尘。
若非明霜提醒及时,我恐怕不死也得重伤。
“多谢!”我心有余悸,对她点了点头。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任何多余的客套都显得苍白。
明璃在前方劈开一道被堵塞的通道,焦急地回头:“快!这里马上就要彻底塌了!”
我们三人不再言语,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在迷宫般摇摇欲坠的通道中穿梭。
每一次转弯,都可能意味着绝路;每一次跳跃,都可能踏入深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医者对人体的洞悉让我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同伴身体的细微变化,而符箓之道的精髓则让我在奔逃中也能感应到周围能量的流动,避开那些即将崩塌的薄弱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出现一丝微弱的、夹杂着泥土芬芳的凉风时,我们几乎是同时精神一振。
“出口!”
明璃一马当先,身影如电般射出。我和明霜紧随其后。
“嘭!”
最后一道石壁被明璃的剑气洞穿,刺目的阳光猛地闯入视野,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甘甜。
我们踉跄着冲出地底,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巨大轰鸣,整个赤焰丹宗的山门连同我们刚刚逃出的那片区域,都在剧烈的震动中开始大规模地沉降、崩塌,尘埃冲天而起,遮蔽了半边天空,宛如末日降临。
“总算……出来了。”明霜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苍白,显然逆魂香和先前的激战对她消耗不小。
明璃的状态稍好一些,但持剑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追兵后,才略微放松下来,看向我:“墨白,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片崩塌的废墟上移开。
赤焰丹尊临死前那狰狞的笑容和诡异的话语,如同梦魇般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真正的丹火……还未点燃……”我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眉头紧锁。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耗费了赤焰丹宗无数心血,甚至不惜与整个北域为敌的地下丹阵,仅仅是一个幌子?
或者说,只是一个……引子?
“墨白,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明璃沉声道,“赤焰丹宗虽然核心被毁,但北域广阔,难保没有其他势力闻风而来。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宜再战。”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
明璃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赤焰丹尊背后必然还有更大的图谋,甚至可能牵扯到更恐怖的存在。
他口中的“棋子”之说,绝非空穴来风。
“你们怎么样?逆魂香的影响……”我看向她们,关切地问道。
虽然我及时以银针封住了几处要穴,缓解了大部分药性,但那东西的诡异之处在于扰乱神识,后劲不小。
明霜勉强一笑:“还好,就是有些脱力,神识也有些飘忽,但不影响行动。”
明璃点头:“我也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修整一下,再设法离开北域。”
“好。”我应道,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烟尘弥漫之地。
心中那股不安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赤焰丹尊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谜团,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开始缓缓收拢。
而我们,似乎刚刚踏入了这张网的边缘。
我们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先向东,避开赤焰丹宗势力辐射的主要区域,然后绕道南下。
北域的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天空中,残阳如血,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一片茂密的针叶林时,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涌现。
并非危险的预兆,而是一种……奇特的感应。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依旧是那片残阳下的昏黄,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那云层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怎么了,墨白?”明璃察觉到我的异样,警惕地问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着。
那股悸动越发清晰,仿佛来自极远的天际,又仿佛近在咫尺,与我体内的混沌血脉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风……”我喃喃道,“风向好像变了。”
明璃和明霜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北域的风本就多变,这并非什么稀奇事。
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这绝非普通的自然现象。
那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之前丹阵中失控丹火截然不同,却又带着某种同源气息的……燥热。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悄然笼罩在我们心头。
赤焰丹尊的狞笑再次浮现,那句“真正的丹火”,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识海之中。
我猛地睁开眼,望向北方,那是赤焰丹宗覆灭的方向,也是北域更深处的所在。
“我们……恐怕有麻烦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是来自敌人的追杀,而是一种源于未知的、更加庞大和恐怖的预感。
那刚刚熄灭的丹火,似乎只是点燃了某个更巨大存在的引线。
这场席卷北域的风暴,或许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冰山一角,而我们,正逆着风暴的源头,艰难前行。
真正的考验,似乎还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