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细碎,晨雾尚未消散。
苏婉儿攥着铜铃的手在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刚才那声轻响后涌入脑海的画面仍在眼前晃动,雪地里的红斗篷、身着青衫的男人的怀抱,此刻又被另一重更为灼热的记忆所覆盖——
意识突然从躯体中抽离的瞬间,她听见耳畔如潮水般的嗡鸣声。
再睁开眼时,鼻腔里满是烧焦的糊味,眼前是跳动的火舌正舔舐着雕花窗棂,檀木梁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一个裹着月白色襁褓的婴儿被放在塌上,襁褓边缘绣着衔珠凤凰,金线在火光中泛着血一般的红色。
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人俯身抱起婴儿,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但声音却如淬了冰一般:“灵玉,你是唯一能破玄主棋局的希望。”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男人的手指抚过她的眉心,温热的触感中带着某种熟悉的疼痛。
“别怕,”他低声呢喃,“我会用另一个孩子的命换你活下去,等双玉归位……”
“郡主!”
小梅的惊呼声像一记重锤,击碎了那灼热的幻境。
苏婉儿猛地握紧缰绳,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浸湿了中衣。
她的指尖仍残留着幻境中的温度——那不是晨雾的凉意,而是火场中焦木的滚烫,是男人掌心的温暖。
“您……您刚才整个人都僵住了!”小梅勒住马缰绳凑了过来,伸手想要扶她的肩膀,却被苏婉儿下意识地躲开了。
小丫鬟的指尖还沾着晨露,凉得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林侍卫长在队伍最前面勒住马,回头时铠甲上的铁片碰撞出轻微的声响:“可是有刺客的余党?末将这就带人去查!”
“不,”苏婉儿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是……旧疾。”她望着林侍卫长腰间的佩刀,突然想起无妄和尚渗血的布条——那些刺客要的是“玉和人”,而此刻她怀中的灵玉,还有她自己,或许都是玄主棋局中的棋子。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比往日更加清晰:“技能‘心灵共鸣’已激活,当前等级Lv.2,可尝试连接深层记忆。”
苏婉儿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上月完成“化解西宫投毒案”任务时获得的技能,能够通过情绪波动唤醒被压制的记忆。
此刻她喉咙发苦,幻境中的“灵玉”二字像一根刺,扎得她必须弄个明白。
她握紧铜铃,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当意识再次下沉时,画面不再支离破碎——
青砖地上积着雨水,身着素色襦裙的妇人跪在她面前,眼泪滴落在她绣着小团花的鞋面上。
“阿昭,对不起,”妇人的手抚过她的脸,指腹有着常年刺绣留下的茧子,“为了救你,只能让你成为苏家的女儿。”
“母亲?”苏婉儿在记忆中呼喊,但妇人仿佛没听见似的,抓起她的手按在一块温热的玉牌上。
玉牌上的纹路与清音庵密室里的灵玉一模一样,“记住,你是顾家的阿昭,是先皇后的外甥女……”
“轰”的一声,记忆突然中断。
苏婉儿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下了马,正站在山路边的老槐树下。
小梅正攥着她的衣袖哭泣:“郡主您吓死我了,刚才您走着走着就往石头上撞,要不是奴婢拉得快……”
苏婉儿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果然有一块淤青。
她望着远处山雾中若隐若现的宫墙,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原来这些年她以为的“庶女苏婉儿”,不过是一层被替换的皮囊。
真正的她,是顾家的遗孤,是本该在顾府长大的“阿昭”,是无妄和尚所说的“真命之主”。
“玄主当年放火烧顾府,就是为了抓我去做什么仪式,”她喃喃自语,声音被山风吹散,“有人用苏家庶女的命换了我,所以苏靖才会对我这个旁支庶女不闻不问,后母才敢明目张胆地苛待我……”
“郡主?”小梅拽了拽她的衣袖,“咱们该走了,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苏婉儿低头看着铜铃,表面的纹路在晨光中泛着幽光。
她突然将铜铃塞进小梅手里:“收好了,别让任何人看见。”
小丫鬟慌忙想要推辞:“这……这是贵重物品,奴婢……”
“你跟了我三年,”苏婉儿按住她的手,“我信你。”她望着远处宫阙的飞檐,眼底泛起冷光——玄主的棋局已经布了二十年,如今双玉即将归位,是时候掀翻棋盘了。
马队重新启程时,林侍卫长特意安排了两名护卫护在苏婉儿左右。
她坐在马上,望着宫墙越来越近,突然想起昨夜皇帝翻看舆图时说的“西南瘴疠”。
顾玄机当年前往西南,无妄和尚说“双玉归位,大昭再兴”,而玄主的阴谋,恐怕不止局限于后宫内宅……
“驾!”
前导的侍卫甩响马鞭,马蹄声骤然急促起来。
苏婉儿摸了摸衣襟内的旧纸,“真命之主”四个字仍在发烫。
她望着宫门前的石狮子,嘴角扯出一抹极其淡的笑容——玄主一直在寻找的灵玉,此刻正骑着马,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御书房的鎏金兽首香炉飘着沉水香,苏婉儿刚跨进门便解下斗篷,指尖还残留着晨雾的凉意。
小梅捧着铜铃跟在身后,青缎包袱被攥得发皱,直到她将铜铃轻轻搁在妆奁最底层,压上叠得方整的月白中衣,小丫鬟才敢松了松发僵的指节。
\"去偏殿取盏温茶,\"苏婉儿转身时袖口带起风,吹得妆奁上的珍珠串子轻晃,\"再让小厨房炖碗百合莲子羹——林侍卫长他们在宫门口候着,也分些去。\"
小梅福身要退,却被她叫住。
少女伸手替丫鬟理了理歪掉的鬓花,指腹擦过对方发间那枚铜簪——这是去年她亲手打的,\"若有人问起铜铃,你便说...前日替我收旧物时碰碎了,已扔去净房。\"
\"是。\"小梅眼眶骤红,用力点头时发间珠翠轻响,\"奴婢就是被打杀了,也不会说半个字。\"
门帘在身后落下,苏婉儿转身走向书案。
案上堆着从清音庵密室抄来的帛书,还有前日从苏府旧院翻出的信件——那是生母临终前塞在妆匣夹层的,墨迹已褪成淡褐。
她展开帛书的手稳得反常,\"过目不忘\"技能激活时,识海泛起清凉的涟漪,所有字句如活物般在眼前跳动。
\"玄主...重塑皇脉...\"她的指尖停在帛书最后一页,\"以灵玉为引,借双生骨血...颠覆大昭。\"
墨迹突然模糊成一片,她想起幻境里玄色锦袍男人的话:\"你是唯一能破玄主局的希望。\"原来玄主要的不是灵玉本身,是灵玉所系的血脉——她的血脉,与先皇后同源的顾家血脉。
当年顾府大火,有人用苏家庶女的命换她活,为的就是让玄主的局永远缺一枚关键棋子。
\"郡主!\"
方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惯常的恭谨却压着紧迫。
老太监掀帘时袖口沾了片银杏叶,金镶玉的护甲磕在门框上,\"皇后娘娘这半月召见了三位两朝老臣,昨日还单独见了宗人府的周大人。\"他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奴才今日替皇上送参汤,听见娘娘说'该清一清龙椅周围的杂草了'。\"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皇后是赵顼的嫡母,当年先皇后暴毙后由贵妃继立,素日里总以\"持重\"示人。
她突然动作,难道是察觉了玄主的阴谋?
还是...
\"皇上召您去承明殿。\"方公公的话打断她的思绪,银杏叶从他袖中滑落,\"奴才方才见陛下翻了《贞观政要》,书页停在'君使臣以礼'那章。\"
承明殿的蟠龙柱投下阴影,赵顼正站在御案后翻折子,玄色衮服上的金线在烛火里泛着冷光。
苏婉儿行过礼,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那双眼从前总含着三分笑意,此刻却像深潭,望不穿底。
\"昨日户部呈的漕运折子,\"他将一本青册推过来,\"你说要改漕路绕开淮南水患。\"
\"是。\"苏婉儿垂眸,指腹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淮南河道三年淤了两回,绕走襄江虽远十里,却能保三年无虞。\"
\"可襄江沿岸是周相的封地。\"赵顼的指尖敲了敲青册,\"你让朕动周相的财路,是替朕分忧,还是替谁铺路?\"
殿外的更漏滴了两声。
苏婉儿突然想起昨夜他翻舆图时的侧影,那时他的指尖还停在西南,说要派顾玄机的旧部去查瘴疠。
此刻这双翻舆图的手,正捏着她的把柄。
\"陛下若疑臣女,\"她抬眼直视他的目光,\"不妨将漕运改道的折子发下去廷议。
臣女虽不通朝务,却信满朝文武的眼睛。\"
赵顼的眉峰动了动,突然笑了。
他绕过御案,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乱的鬓角,指腹擦过她耳后的朱砂痣——那是她昨日替他研墨时溅上的,\"朕怎么会疑你?\"他的声音放软,像春夜的雨,\"只是...这半年你协理的折子比六宫都多,难免有人嚼舌根。\"
苏婉儿垂眸应\"是\",却在他松开手时后退半步。
她闻到他袖间的沉水香里混着龙涎,那是皇后宫中特有的香方。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苏婉儿揉了揉发酸的额角。
案头的百合羹还剩小半盏,已经凉了。
窗外的月亮爬过飞檐,将竹影投在《后妃列传》的封皮上——那是她从西山旧寺带回来的,书页间夹着半片褪色的桃花。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响起,带着熟悉的清越:\"任务'画像之谜'完成,主线任务更新:'玄主真容'即将开启。\"
她望着月光下的书脊,突然想起皇后今日午后托人送来的密信,最后一句还在眼前跳动:\"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后妃列传》自动翻页。
苏婉儿伸手按住,却见泛黄的纸页上,先皇后的画像静静躺着——那眉眼,竟与她镜中容颜有七分相似。
更漏又滴了一声。
她伸手取下案头的玉牌,灵玉在掌心里发烫。
玄主的局布了二十年,双玉即将归位,而她袖中还藏着今日方公公塞来的密报:西南驻军近日调动频繁,带头的将官,正是皇后母家的侄孙。
\"啪\"的一声,她合上《后妃列传》。
月光落在\"后妃\"二字上,像落了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