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舰的悬浮舱门刚裂开一道缝隙,混着铁锈味的风便裹着喊叫声灌了进来。
戴瑶的战术靴刚触到地面,就见二十来个裹着破棉毯的男人冲上来,最前头的瘦高个攥着半块发黑的面包,指节发白:“星盟的补给呢?三天前就该到的运输舰连影子都没见着!”
“阿牛哥!”人群里突然传来幼童的哭嚎——是个脸贴在铁栏杆上的小丫头,她的手指抠着生锈的防护网,指甲缝里全是泥,“我娘说...说米缸底都刮干净了。”
戴瑶的呼吸一滞。
她见过太多星际遗迹里的饿殍,但那些都是刻在古碑上的陈迹,此刻这双沾着鼻涕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颈间晃动的星盟徽章。
“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她抬高声音,同时用手肘轻碰身侧的许殇。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玄色广袖无风自动,几缕幽蓝鬼火从袖口窜出,在半空凝成两盏灯笼,将人群照得透亮——这是地府特有的引魂灯,虽无攻击性,却让本就躁动的居民们下意识退后半步。
阿牛的喉结动了动。
他的左脸有道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此刻正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解决?上个月说给学校装净化水装置,结果呢?”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灼伤,“前天去挖星盟说的‘备用矿脉’,地核辐射把矿洞炸了!要不是老陈头替我挡了块碎石——”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老陈头今天早上咽气了,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人群里响起抽噎声。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突然跪下来,怀里的婴儿裹着泛黄的太空毯,小拳头攥着戴瑶的裤脚:“戴小姐,我家小宝三天没喝奶了...他才八个月啊...”
戴瑶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冰凉的额头。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不是恐惧,是猎人嗅到猎物时的兴奋。
她摸出随身的应急营养棒,塞进妇人手里,抬头时目光扫过人群:“各位,我戴瑶混星际遗迹圈十年,没说过一句空话。”她拍了拍心口发烫的冥晶,那是许殇送她的定情物,此刻正随着她的情绪泛起暖光,“现在我需要你们回答两个问题:第一,星盟补给舰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第二,最近半个月,边境星的地核波动频率是不是比往常高了三倍?”
阿牛的疤突然跳了跳:“补给舰...是七天前走的。但那天他们没卸货,说‘货物调配有误’。至于地核波动——”他掏出个破破烂烂的终端,上面的波形图刺得人眼疼,“我家就在矿脉边上,地底下这半个月跟打雷似的,昨晚还震落了房梁!”
戴瑶的瞳孔微缩。
她转头看向许殇,男人正垂眸盯着地面,发间的银饰闪着冷光。
“地脉紊乱。”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地府的引魂阵需要地脉稳定,若这里的地核波动异常...有人在强行抽取地底的阴火矿。”
“阴火矿?”阿牛猛地抬头,“那不是地府用来铸兵的东西?可星盟说这是普通的能源矿——”
“轰!”
金属撕裂声炸响。
三架涂着星际联军标志的机甲从云层里砸下来,激光炮口齐刷刷对准人群。
为首的机甲掀开面罩,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左眉骨有道箭簇形疤痕——正是黑豹将军。
“都散了!”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得人耳膜生疼,“边境星实行军事管制,无关人等立刻回家!”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有老人被推得踉跄,阿牛扑过去扶住,回头时眼里冒着火:“黑豹将军!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你管这叫‘无关人等’?”
“再闹就以‘煽动叛乱’论处。”黑豹的指尖敲了敲机甲控制台,炮口微微下压,“至于你——”他的目光扫过戴瑶,“戴小姐,星盟遗迹联盟的手,最好别伸到军事区来。”
戴瑶没接话。
她盯着黑豹机甲背后的货舱——那道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幽蓝色的晶体反光。
是阴火矿。
“将军这是要运矿?”她突然笑了,“可根据《星际资源共享条例》,边境星作为非军事区,任何矿产开发都需要居民代表签字——”
“条例?”黑豹嗤笑一声,“等你凑齐二十个居民签字,这星球的孩子早饿死了。”他的机甲向前逼近两步,阴影笼罩住戴瑶,“识相的就回你的遗迹里挖宝,别管军队的事。”
许殇动了。
他只是往前跨了半步,玄色广袖却如活物般舒展,鬼火顺着地面游走,在黑豹的机甲下凝成一道冥河虚影。
机甲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所有电子屏同时闪烁红光,连激光炮都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
“地府战神的威慑力,将军可还受得住?”戴瑶歪头,语气甜得发腻,“要是机甲再失灵半分钟...说不定会误伤到货舱里的阴火矿呢?那玩意儿要是泄露,整个边境星的地脉都得崩。”
黑豹的脸色骤变。
他猛地挥手,机甲群倒退十米,货舱门“砰”地合上。
“算你狠。”他咬着牙,“但我警告你,别以为有个地府残魂撑腰就能翻天——”
“将军慢走。”戴瑶打断他,指尖轻轻勾住许殇的小指,“对了,刚才阿牛说老陈头没吃上热饭...不如将军把运矿的星舰分半艘运补给?毕竟《军管法》第17条可写着,军事管制期间需优先保障民生。”
黑豹的耳尖泛红。
他狠狠瞪了戴瑶一眼,机甲群卷起尘雾,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阿牛抹了把脸,疤上还沾着泪:“戴小姐,我信你。”他从怀里掏出个破本子,“这是居民登记册,需要签字的话我去挨家挨户跑——”
“不用签字。”戴瑶翻开自己的终端,调出地府鬼市的交易记录,“我联系了鬼市的商人,他们愿意用阴火矿换粮食——但得让居民自己当中间商。”她指向远处的废弃码头,“那边有座星盟遗弃的仓储站,许殇可以用冥火加固结构,我们把粮食存在里面,按人头登记领取。”
“那地脉的问题呢?”许殇突然开口,他的指尖拂过地面,一道青色光纹顺着他的动作蔓延——是地府的镇脉符,“我用战神印暂时稳住地脉,但最多撑三天。三天内必须找到是谁在偷挖阴火矿。”
阿牛的眼睛亮了:“我知道谁能帮忙!矿洞的老吴头有地脉探测仪,虽然旧了点,但...”
“足够了。”戴瑶拍了拍他的肩,“阿牛,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去老吴头家;许殇,你跟我去码头看仓储站。记住——”她的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别让任何人靠近矿洞。”
三小时后,废弃仓储站的穹顶被冥火烤得暖烘烘的。
戴瑶踩着齐膝高的粮袋,看着阿牛带着二十多个居民搬着登记册跑前跑后,嘴角终于扬起真正的笑。
许殇站在她身侧,正用指尖修复最后一道镇脉符,鬼火在他掌心跃动,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从遗迹里捡起的那簇幽蓝火焰。
“戴小姐!”阿牛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攥着个布满铁锈的探测仪,“老吴头说这玩意儿能定位地脉波动源!”
戴瑶刚要接,许殇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的瞳孔骤缩,望向仓储站外的眼神冷得刺骨:“有阴煞气。”
“什么?”
“地府的阴煞气。”许殇的广袖无风自动,“不是我的,是...激进派的。”
戴瑶的后背瞬间绷紧。
她摸向腰间的星刃,却被许殇握住手腕轻轻一拉,护在身后。
“他们来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但没关系。”
仓储站外的风陡然裹进几分阴寒,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攥住了空气里的温度。
阿牛怀里的探测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金属外壳上凝起白霜——那是阴煞之气侵蚀电子设备的征兆。
戴瑶的星刃刚出鞘三寸,就见阴影里走出七道身影。
为首的男人穿着墨绿绣金的鬼差服,面无表情,左眼角纹着半朵枯萎的曼珠沙华,正是地府激进派的核心人物阿飞。
“戴小姐的手段倒是漂亮。”阿飞的声音像冰块碾过金属,“用粮食换民心,借镇脉符稳地脉,连鬼市商人都被你哄得团团转。”他抬手一挥,身后六个鬼卒同时迈出半步,脚腕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可你忘了——”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眼角的曼珠沙华,“阴火矿是地府的根,谁动它,就是动我们的命。”
阿牛猛地挡在戴瑶身前,手里还攥着登记册:“你们想抢粮?门都没有!”他身后的居民们跟着举起了铁锹、扳手,甚至有人抄起了半块发霉的面包——这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武器”。
戴瑶却笑了。
她越过阿牛的肩膀,看向阿飞脚边若隐若现的黑雾——那是激进派特有的“锁魂雾”,一旦扩散,普通人的三魂七魄都会被搅得支离破碎。
“阿飞大人急什么?”她故意拖长音调,“我刚和鬼市谈妥,阴火矿按市价的百分之一百二十收购,利润的三成归地府——”她晃了晃终端,交易条款的全息投影在半空亮起,“您看,连激进派的账户都预留了。”
阿飞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当然知道,鬼市那些老狐狸最恨有人坏规矩——若真闹起来,阴火矿的黑市价格会崩,激进派囤了十年的存货立刻变成废石。
但他更清楚,许殇才是最大的变数。
“许殇。”阿飞突然转向沉默的男人,“你当年为了所谓‘大义’,把我们困在地府废墟里喝风吃土。现在倒好,带着个星际猎人来分我们的矿?”他抬手召出一杆黑幡,幡面绣着密密麻麻的怨魂,“今天我就替地府清理门户——”
“清理谁?”许殇的声音比阴煞之气更冷。
他抬手轻挥,玄色广袖里涌出万千幽蓝鬼火,瞬间将黑幡裹成个火球。
怨魂的尖啸声戛然而止,阿飞的手指被灼得焦黑,踉跄后退两步。
戴瑶趁机向前一步,星刃抵住阿飞咽喉:“阿飞大人该想想,要是地脉崩了,阴火矿成了废矿,您拿什么跟鬼市交代?”她的终端突然震动,是阿牛刚才带回来的探测仪传来定位——波动源就在激进派脚底下。
阿飞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鬼差服上。
他死死盯着许殇身后的镇脉符,那青色光纹正随着许殇的呼吸微微发亮,像一张无形的网锁住了他的阴煞之气。
“算你狠。”他咬着牙扯出个冷笑,“但你护得住今天,护得住明天吗?”
话音未落,他和六个鬼卒突然化作黑雾消散。
仓储站外的风重新裹进铁锈味,只留下地上几缕焦黑的幡布。
阿牛抹了把额头的汗,登记册上印着个湿哒哒的掌印:“戴小姐,他们...他们不会再来了吧?”
“会。”许殇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鬼火,“但下次,他们会带更狠的招。”
戴瑶摸出颗糖塞进阿牛手里——这是她从应急包里翻出的最后一颗水果糖。
“阿牛,今晚让大家轮流守夜。”她指向探测仪上的定位点,“明天我们去矿洞,看看是谁在给激进派当内应。”
仓储站的穹顶外,月光被阴云遮住大半。
某个废弃矿洞深处,一盏幽绿的引魂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人对着通讯器低笑:“许殇的镇脉符?呵,等他找到波动源,这星球的地脉早就被抽干了。”
阿飞的冷笑混在风里,飘向更深远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