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深处流淌的爵士乐、琥珀色的酒液与毛绒玩具熊的柔软触感,被一道无形的界限粗暴地割裂。当魔鬼路明非拍手示意,那层笼罩在奢华和室里的、短暂而虚幻的宁静薄纱便被彻底揭去。空气骤然凝滞,仿佛从春日暖阁一步踏入了西伯利亚的寒夜。
“该去看戏了。”魔鬼路明非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冰冷重量。他放下手中未曾饮尽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的轻响在骤然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源稚女指尖拨弄唱针的动作停滞,紫罗兰色的眼眸抬起,望向路明非,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无言的凝重。
他优雅地起身,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茶会,但周身的气息已悄然绷紧,如同收束的刀锋。
绘梨衣抱着巨大的玩具熊,深玫瑰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懵懂的疑惑,但她敏锐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剧变,乖巧地将小本子和笔收好,安静地站到哥哥身边。
凯撒脸上残留的贵族式慵懒瞬间冻结,蓝宝石般的瞳孔收缩,锐利的目光投向路明非。
楚子航无声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村雨冰冷的刀镡已握入掌心。
连瘫在地上的芬格尔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油腻的鸡腿骨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胡乱抹了把嘴,眼中醉意尽褪,只剩下狼一般的警惕。
没有多余的言语,无需任何解释。魔鬼路明非率先迈步,走向紧闭的和室大门。源稚女牵着绘梨衣紧随其后,凯撒、楚子航、芬格尔如同最默契的护卫,无声地跟上。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温暖的灯光与舒缓的爵士乐隔绝。门外,是东京深邃无边的夜,以及那注定被鲜血染红的终局舞台——东京塔。他们一行,如同融入暗影的幽灵,缓缓走出了高天原的庇护,走向风暴的核心。
东京塔。这座红白相间的钢铁巨人,在沉沉夜幕下孤独矗立,顶端大了望台的玻璃早已在之前的激战中粉碎殆尽,像一个被剜去眼珠的颅骨,空洞地俯瞰着脚下璀璨而冷漠的都市。夜风穿过破碎的窗洞,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散落的尘埃和凝固的血腥气。
源稚生踏出高速直升机的机舱,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他破碎染血的和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拒绝了乌鸦和樱的跟随,孤身一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亦或是归巢的孤狼。他的脚步落在冰冷的钢铁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这死寂的塔顶显得格外清晰。
螺旋桨的轰鸣远去,东京塔顶重归死寂。只有风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福尔马林与铁锈的怪异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你终于来了,天照命。”
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了望台中央响起。王将,从一片由巨大防雨布覆盖的阴影中缓缓踱出。
他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副惨白、笑容含蓄诡异的公卿面具,宽大的黑袍在夜风中微微鼓荡。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只是在迎接一位迟到的客人。
源稚生停下脚步,黄金瞳在黑暗中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死死锁定对方。他看到了王将身后,被惨白灯光照射着的景象:两个巨大的、透明的水晶棺椁,如同陈列艺术品的展柜,并排摆放着。
左边棺椁中,是“上杉绘梨衣”。少女穿着洁白的蕾丝长裙,深玫瑰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脑后,面容安详宁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水晶棺内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更增添了几分不真实的虚幻美感。
右边棺椁中,则是“源稚女”。他穿着华贵的歌舞伎服饰,紫罗兰色的长发衬着苍白的脸孔,嘴角似乎还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同样沉静得如同人偶。
王将没有理会源稚生眼中翻腾的杀意,他缓步走到两具棺椁之间,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手,以一种近乎痴迷的姿态,轻柔地抚摸着冰冷的水晶棺面。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指尖顺着棺椁的轮廓滑动,如同鉴赏稀世珍宝的收藏家,又像饥饿的野兽在反复确认刚刚捕获的猎物是否足够肥美。
“完美……多么完美的造物……”王将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病态的沉醉和狂喜的颤音,“看看这曲线,这比例,这蕴含着无限可能的血脉……这是神迹!是生命进化所能抵达的终极形态的雏形!”
他微微俯身,面具几乎贴到了左边棺椁上,贪婪地凝视着“绘梨衣”沉睡的脸庞:“白王最纯净的血脉……只要稍加引导,就能绽放出统治世界的力量……”他的目光又转向右边的“源稚女”,“还有这极致的矛盾之美,神性与魔性的完美交融……双生子,同源异化,多么精妙的实验样本……”
王将猛地张开双臂,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对着空旷的塔顶夜空,发出梦呓般的宣告:“看啊!这就是新神的胚胎!旧的时代即将终结,而我,将加冕为王!”他的声音在塔顶回荡,充满了疯狂与不容置疑的野心。
回应他宣言的,并非掌声或欢呼,而是一道撕裂空气的、冰冷刺骨的刀鸣!
呛啷——!
源稚生动了!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爆发!所有的悲痛、愤怒、屈辱、被愚弄的狂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焚毁一切的杀意!童子切安纲与蜘蛛切同时出鞘,刀身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两道凄厉的银弧,直取王将的脖颈!
“王将——!!”源稚生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裹挟着滔天的恨意,瞬间盖过了夜风的呼啸。
王将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源稚生的愤怒。他如同鬼魅般侧身滑步,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含怒而来的致命双斩。刀锋擦着他的黑袍掠过,只斩断了一缕飘起的衣角。
“愤怒吗?天照命?”王将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愤怒是弱者的哀鸣。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头被拔掉爪牙的困兽。你引以为傲的皇呢?在绝对的艺术与力量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笑!”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东京塔顶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骨骼错位声、以及非人的低沉嘶吼从四面八方响起!大了望台破碎的窗洞、楼梯口、甚至通风管道中,无数扭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出!
尸守!
但这些尸守与神社中遭遇的截然不同!它们保留了更多生前的生物特征,皮肤呈现出一种腐败的灰白色,肌肉虬结,关节扭曲。然而,它们的双臂和双腿,却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手臂自肘部以下被齐根斩断,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狰狞的机械造物:高速旋转的电锯链刃、沉重的钢铁重锤、带着倒刺的合金勾爪、甚至还有喷射着灼热蒸汽的钻头!腿部则被改装成粗壮的金属义肢,有些是反关节的跳跃装置,有些是带着履带的爬行足,每一步踏在钢铁地板上都发出沉重的“哐当”声。它们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半机械怪物,眼中跳动着幽绿的、毫无理智的疯狂光芒,嘶吼着,咆哮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向着场中唯一的活物——源稚生——疯狂扑来!
尸潮瞬间将源稚生淹没!
“吼——!”一头双臂改装成巨大液压锤的尸守咆哮着冲到源稚生左侧,沉重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砸下,空气都发出爆鸣!源稚生矮身侧滑,蜘蛛切反手撩起,刀锋精准地切入铁锤与手臂连接的脆弱关节缝隙,暗红色的污血和机油混合喷溅!尸守的机械臂瞬间失去控制,铁锤歪斜着砸在旁边的钢铁支架上,火星四溅!源稚生毫不停留,童子切顺势横斩,寒光一闪,将另一头试图从右侧扑来、挥舞着电锯链刃的尸守拦腰斩断!上半身带着飞旋的电锯摔飞出去,撞倒一片同类。
但更多的尸守悍不畏死地填补上来!源稚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双刀化作了身体延伸的致命风暴!他不再有任何保留,皇的血统被彻底点燃,黄金瞳炽烈如熔炉,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灼热的白气。童子切大开大合,刀光如匹练,每一次斩击都带着撕裂钢铁的锋锐,将靠近的尸守连机械带腐肉一同斩碎!蜘蛛切则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刁钻、致命,专攻关节、能源核心、以及那些操控机械臂的神经束连接点,往往一刀下去,一头凶悍的尸守便抽搐着倒下。
嗤啦!
一头腿部改装成弹簧跳跃装置的尸守从高空扑下,带着合金勾爪的脚狠狠抓向源稚生的天灵盖。源稚生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般从爪影下穿过,蜘蛛切自下而上,精准地刺入其下颚,贯穿头颅,污血和脑浆从破碎的面具后喷涌而出!他手腕一抖,尸体被甩飞,撞向另一头喷着蒸汽钻头的尸守。
哐!哐!哐!
双臂都是沉重钢柱的尸守如同攻城锤般并排冲来,沉重的步伐让整个了望台都在震动。源稚生眼神一厉,不退反进!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伏低,童子切与蜘蛛切交叉于胸前,在钢柱即将及体的瞬间,双刀骤然向两侧荡开!
“逆卷刃!”
狂暴的力量伴随着双刀外分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巨浪拍击!三头力量型的尸守竟被硬生生震得踉跄后退,沉重的钢柱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源稚生身影如电,从它们露出的空隙中穿过,双刀顺势回旋,带起两轮凄艳的血月,三颗头颅冲天飞起!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源稚生的刀法已臻化境,每一次斩击都妙到毫巅,将力量与技巧完美结合。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在尸守的狂潮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由破碎金属、断裂骨骼和污秽体液铺就的道路!脚下的钢板早已被粘稠的液体覆盖,滑腻不堪。他的身上也添了无数新伤: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破脸颊,被倒钩撕裂肩胛,被蒸汽烫伤手臂,被巨力震得内腑翻腾……鲜血染红了他的残破和服,与尸守的污血混合,勾勒出惨烈的图腾。
然而,尸守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它们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只有被程序或本能驱使的杀戮欲望。每一次斩杀都需要消耗巨大的体力,每一次闪避都牵动着旧伤新痛。王将始终站在两具水晶棺椁旁,如同欣赏一场盛大演出的导演,面具后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源稚生体力一丝丝地被蚕食。
“挣扎吧,天照命!”王将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源稚生耳边嘶鸣,“你的力量终有尽头,而我的‘孩子们’……无穷无尽!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绝望的深渊,是不是很有趣?你的愤怒,你的不甘,都将是这场进化献祭中最美妙的祭品!”
源稚生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肌肉在哀鸣,骨骼在呻吟,龙血带来的强大恢复力也赶不上持续的消耗和损伤。汗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双刀挥舞的速度,无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一头双臂是高速旋转链锯的尸守抓住了他瞬间的迟滞,咆哮着突破了刀网,链锯带着刺耳的尖啸切向他的腰部!源稚生瞳孔骤缩,身体极限后仰,链锯擦着他的胸腹掠过,将本就残破的和服彻底撕碎,在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剧痛让源稚生的动作再次一滞!
噗嗤!
另一头如同蜘蛛般爬行、腿部是锋利刀刃的尸守从侧面死角突袭,冰冷的刀足狠狠刺入了源稚生的大腿!
“呃啊——!”源稚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一个踉跄,单膝重重跪倒在地!童子切脱手飞出,旋转着插在几米外的钢板上,嗡嗡作响。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让他昏厥。蜘蛛切勉强拄地,支撑着他不至于完全倒下。
尸守的狂潮瞬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无数狰狞的机械臂、刀足、链锯、重锤,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四面八方朝着跪倒在地的源稚生猛扑而下!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降临!
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绝境之中,源稚生那因剧痛和脱力而涣散的黄金瞳,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光芒!那不是绝望的光芒,而是玉石俱焚、向死而生的终极决绝!
“稚女……绘梨衣……”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种,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深处闪过。
轰——!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那不是来自龙血的力量,而是源于一个哥哥、一个兄长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守护意志!压榨出细胞里最后一丝能量,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
“给我……滚开——!!!”
源稚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同龙吟响彻东京塔顶!他无视了刺入大腿的刀足,无视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仅凭一条腿和拄着蜘蛛切的右手,硬生生地从跪地的姿态弹射而起!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仅存的左腿灌注了所有的力量、意志与悲愤,如同战斧般狂暴地横扫而出!
“天照轮舞!”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化作了旋转的毁灭风暴!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扫中了扑在最前面的几头尸守!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金属、装甲……在蕴含了源稚生所有力量与意志的这一击面前,如同朽木般不堪一击!被扫中的尸守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漫天飞舞的钢铁碎片、断裂的机械零件和腥臭的腐肉血雨!狂暴的力量甚至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将后续涌上的尸守硬生生逼退数步!
风暴的中心,源稚生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借助这毁灭性的回旋之力,目标直指——站在水晶棺椁旁的王将!
快!快到了极致!超越了肉体的极限,那是意志驱动的最后冲刺!
王将(傀儡)面具后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收缩!源稚生这燃烧生命、超越极限的反扑,完全超出了他的计算!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召唤尸守护体,但源稚生的速度太快了!那决死的意志仿佛凝固了时间!
“死——!!!”
伴随着源稚生撕裂声带的怒吼,他手中那柄拄地借力、一直未曾离手的蜘蛛切,化作一道贯穿生死的血色雷霆!没有复杂的招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凝聚了毕生修为、所有愤怒、无尽悲痛与最后生命力的——绝杀一刺!
噗嗤——!
刀锋精准、冷酷、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王将(胸前那华丽的黑袍,深深没入,直至刀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将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他微微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胸口的蜘蛛切,看着那暗红色的、并非人类的粘稠液体正顺着血槽缓缓渗出。
他缓缓抬起头,面具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源稚生。
源稚生也死死地盯着他,黄金瞳中的火焰正在急速黯淡,身体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消失,但他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甚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拧动了刀柄!
“嗬……嗬……”王将(傀儡)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漏气声。他抬起带着白手套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咔嚓!
王将,眼中的幽绿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下去,被蜘蛛切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随着王将的死亡,东京塔顶那令人窒息的嘶吼与咆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失了!
所有正在围攻源稚生、或正准备扑上来的尸守,动作齐齐僵住!它们眼中跳动的幽绿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失去了指令核心,这些半机械的怪物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动力和凶性,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僵硬地栽倒在地。
沉重的金属肢体砸在钢板上,发出此起彼伏的沉闷撞击声。
前一秒还如同地狱狂潮的战场,瞬间变成了一片由冰冷金属和腐败肉体构成的、死寂无声的坟场!
源稚生保持着刺出蜘蛛切的姿势,身体如同被冻结。
他眼中的黄金火焰彻底熄灭,变回深邃的漆黑,但那漆黑之中,是耗尽了所有光华的虚无。钉穿王将的蜘蛛切,此刻也成了他唯一支撑身体的拐杖。
噗通。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刺入大腿的刀足因身体的倾倒而被强行撕裂拔出,带出一大块血肉,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他只是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没有倒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满地狼藉的尸骸,望向那两具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水晶棺椁。
“稚女……绘梨衣……”他喃喃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意志,都在刚才那决死的一击中燃烧殆尽了。
肺部如同破败的鼓风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和铁锈味,心脏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视野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周涌来,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他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斩杀了操控一切的傀儡。剩下的……他无能为力了。无尽的疲惫如同冰冷的铅块,灌满了四肢百骸。他只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沉入黑暗,或许……就能见到弟弟妹妹了……
东京塔顶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夜风穿过破碎窗洞的呜咽,以及源稚生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
时间的概念仿佛消失了,一分钟?十分钟?还是半小时?他不知道。他跪在冰冷的、粘稠的血泊和尸骸之中,背对着破碎的东京夜景,如同战场上最后倒下的武士雕像,只剩下微弱的生命气息证明他还未完全死去。
嗒。
嗒嗒。
嗒嗒嗒嗒嗒……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清脆、空灵,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在空旷的了望台上清晰地回荡。
梆……梆梆……梆……梆梆梆……
是梆子声!
源稚生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残存的所有知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通往下一层楼梯的黑暗入口。
梆子声越来越清晰,节奏越来越欢快,如同某种邪恶的庆典序曲。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楼梯口的阴影中轻盈地跳了出来。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个全新的、笑容更加夸张、更加癫狂的纯白色公卿面具。他一手拿着一个古旧的木梆,另一只手捏着一根同样古旧的小木槌,正随着脚步的节奏,轻松愉快地敲击着。
嗒、嗒、嗒。
他踏着轻快的、如同舞步般的步伐,在满地狼藉的尸骸和金属碎片中灵巧地跳跃、旋转,仿佛脚下不是血腥的战场,而是铺着红毯的华丽舞台。
他的姿态优雅而扭曲,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障碍物,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舞者。
梆……梆梆……梆……
梆子声伴随着他轻盈的舞步,在死寂的塔顶编织出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乐章。他绕开了跪在地上的源稚生,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径直走向那两具水晶棺椁。
“bravo!太精彩了!天照命!”一个充满磁性的、带着浓重东欧口音、却异常清晰愉悦的声音,透过那副新面具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塔顶。
这才是真正的赫尔佐格!他不再是橘政宗,不再是王将的傀儡,而是卸下了所有伪装,以最本真的、也是最疯狂的面目登场!
“多么壮丽的落幕演出!燃烧生命的最后一舞!真是令人感动!”赫尔佐格停在两具棺椁中间,转过身,面向源稚生。
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如同指挥家在向观众致意,面具上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无比诡异。“你替我清理了那个无用的替身。现在,舞台清场完毕,该轮到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他放下手臂,将木梆和木槌优雅地收进燕尾服的内袋,然后如同抚慰情人般,温柔地抚摸着左边“绘梨衣”的水晶棺面。
“多么完美的容器啊……纯净的白王血脉,足以承载‘神’的意志……”他的声音充满了痴迷,随即又转向右边“源稚女”的棺椁,“还有这精妙的实验体……双生子,同源异化,多么美妙的对称……可惜,可惜,你们终究只是我通往神座阶梯上的两块垫脚石。”
他猛地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针,刺向跪在地上,连抬头都无比艰难的源稚生,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掌控一切的狂热与残忍:
“而现在,是收获最终果实的时候了!感谢你们的牺牲,我的孩子们!你们的血脉,你们的痛苦,都将成为新神加冕的礼赞!让我们开始吧——这最神圣、最伟大的进化仪式!”
赫尔佐格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东京的夜空。
他的笑声,混合着夜风的呜咽和源稚生微弱的喘息,在东京塔的顶端回荡,宣告着最终幕的降临,也预示着更深的绝望深渊的开启。
源稚生耗尽生命斩开的,并非希望之路,而是释放出了潜藏最深的、最纯粹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