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二人开始取土和泥,将灶台重新搭建。
余生让老姜头先按照以前的方法,将材料等比例调配,先炼制一遍,再逐项排查不良原因。
多道工序烧制下来,太阳已是西沉,玻璃烧制完工,不过品相粗糙,浑浊不清,似玉,却不如玉来的纯净。
整个烧制过程,余生寸步未离,工序无误,灶炉也没有问题,便只剩一个可能……材料不够精纯。
石英砂里面含有铁,铬、钛,等物质,会阻挡可见光,这是造成玻璃污浊的原因之一。
对原材料提纯有两种方法,物理提纯,以及化学提纯。
后者缺乏相应材料,显然不切实际。
现下只能通过古老的物理提纯法,磁吸,将里面的铁物质吸出来。
余生顺势抄起铁锹,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开始研磨。
“滋啦滋啦”的声响,吸引了专心调配的老姜头。
他直起身子,捶了捶发酸的腰背,诧异道:“你这是作甚?”
余生不语,拎着铁锹走了过去。
老姜头霎时脸色苍白,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下一刻,他满是愁容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因为余生手里的铁锹不是砸向他,而是放到石英砂上方环绕。
随着乌黑的铁屑碎渣不断附着在铁锹之上,老姜头浑浊的瞳孔骤然一缩,双目明亮。
一个擅长炼制玻璃的老匠师,当然能看懂对方在做什么。
这个困扰众人多年且不曾发现的难题,就这样被眼前的青年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余生将铁锹上的附着物抖落,吩咐老姜头按照比例调配,再开始新一轮炼制。
对于是否会有改变,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随着纯碱,石灰石的拌入,再次开始激动人心的炼制。
老姜头体弱,不胜熬夜,在路边扯了几把杂草,垫着便睡了。
成型与退火的过程由余生自己完成。
他盘腿坐下,用铁钳在坩埚炉内缓缓搅动,避免产生气泡,影响质感和透明度。
熊熊烈焰,犹如生存的希望,静静燃烧着。
期盼,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希望,在他心里,早已想好了失败后的应对之策。
……
月朗星稀,薄云如絮。
唐婉之从院里收回白日里晾晒的被子。
张巧儿盘腿坐立在床,练习柔韧十八式。
“姐姐,阿生都不在家,你为啥还去给他铺床啊?”
唐婉之将被套折叠,放进床头的木柜子里,随口说道:“这有什么,你不也给大明铺床吗?”
张巧儿蹙眉沉吟片刻,缓缓道:“也对……哎?不对,大明是我相公,为他铺床是理所应当,可阿生又不是你相公。”
她恍然一惊,发现两者不同之处。
唐婉之没有回答,手里拿着先前的药盒,问道:“这药,真能修复疤痕,让肌肤光滑如初?”
“当然了,这可是大夫亲口说的。”张巧儿言之凿凿。
“咦?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给阿生铺床。”她突然想起刚才的问题。
“不告诉你。”唐婉之被子盖住头,不搭理。
“告诉我。”张巧儿贼心不死,蹦下床去追问。
“不说。”
“你说不说,说不说……”张巧儿使出绝技,不停地挠。
唐婉之怕痒,躲在被子里像条长虫,翻滚蠕动。
一时间,女子嬉戏打闹声,回荡在屋中。
……
东城。
太尉府。
金题玉躞的书房内,挂着一幅烟波浩渺的水墨画,与周遭布景格格不入。
画作景色寻常,上面题着两行字。
碧水丹山映晚霞,
墨痕诗趣染年华。
一眉眼精刻,肤脂如霜的俊美男子,口中喃喃念叨着上面的诗句。
他眉宇间阴郁淤结,愁容如霜,目光死死盯着画作,仿佛在期待上面能开出花儿来。
“笃笃”
书房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进来。”
俊美男子洪亮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哀戚。
门被推开,一名小厮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少爷,此前您让我打探的消息已有眉目。”
李泽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情绪激动,不禁失声道:“当真?”言语间他灰败的眸子骤然明亮,如同即将渴死的鱼,看见了浩瀚的海洋。
小厮一字一句道:“此女名为唐婉之,数月前来的都城,身旁的男子是她徒弟,二人与另外两名好友住在青山区老宅。”
他将今日从吏司处得来的消息如数呈上。
李泽听完,阴冷的面容首次焕发神采,不自禁的扬起笑容,喃喃道:“原来只是师徒关系。”
小厮见主子高兴,附和道:“少爷睿智英明,运筹帷幄,此等佳人,定会臣服于您。”
说完,他满怀期待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停。
本想趁机谄媚,以求打赏,不料此举将沉浸在喜色中的主子唤醒。
回应他的是一副阴冷,高高在上的姿态。
李泽冷然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宽大雅致的书房内,迟迟不见熄灯。
……
次日
外城,某破落巷子中。
余生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成型,冷凝。
一夜苦熬,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他将烧红的浆液倒进早已准备好的兔形容器里,轻轻敲击外壁,排除杂气。
随着一声声近似敲木鱼的声音响起,玻璃逐渐冷却。
下一步是脱模,手起锤落,陶土模具被余生无情敲碎。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精致的水晶兔子,于熹微的晨光里,星闪透亮。
余生望着玻璃兔子,怔了怔,难以置信的捏了自己一把。
手臂传来的疼痛让他确信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他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下一刻,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振臂狂呼。
许是老人的睡眠浅,亦或者余生的声音太大,老姜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草堆里艰难起身。
年纪大了,身子骨虚弱,在坚硬的地面躺了一夜,致使他腰背无法挺直。
扰人清梦,是一件可恨的事情,老姜头撑着腰,愤然看了余生一眼,想宣泄自己的不满。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被一旁的物事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