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启元年农历五月二十八日,江南盛夏,正值多雨时节。
接连下了两日的雨,青石铺就的路面被冲刷的极其干净,余生撑伞走过石桥,看到街边的杂货铺挤满了人。
铺子里面摆放了不少精致透明的摆件,均是由玻璃制成,看其精细程度,与他前些天制作的无异。
见到此幕,余生心想,“老姜头做事雷厉风行,如此迅速就将玻璃流向市场。”
如此新奇的东西放在店里,不仅引来诸多顾客观摩,生意更是火爆无比。
倍感欣慰的同时,他加快了前行的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外城的工坊。
本能的抬头看了看,果然老姜头不负所望,棚户的帆布已经换了新的,若是再晚个一两天,玻璃就被这场雨给糟蹋了。他满意点点头,在心里对老姜头越发赞赏。
但下一刻,他突然愣在了原地,只因工人们全都委坐在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而且炉子已经熄灭,从其冰冷程度来看,至少一整天没有开火了。
他才离开两天,工坊里所有坩埚炉开启炼制的情况下,大概可以做出五十件玻璃盏。
但现在的情况是,工人停工一天,地上摆放的玻璃盏二十来件,那么大街上铺子里在卖的玻璃是怎么回事?它们出自何处?
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这才开始,就有竞争对手了?
余生路途中积攒的激昂澎湃在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沮丧。
但他知道,要做大事,这些迟早都会经历,不能被颓气打败,于是舒了口气,叫来老姜头。
老姜头蓬头垢面,像极了流落街头的乞丐,脚跟还未立稳,就叹声道:“那些商户老板刚见到我们玻璃的时候,个个都欣喜不已,求着与我们合作。可是昨天我去对接之时,他们却临时反悔,说已与周家促成交易,并且还拿出与我们品质相符的东西。”
余生问道:“周氏在以前能做出这种品质吗?”
老姜头摇摇头,说道:“在这之前,周氏根本做不出那样纯净的玻璃。而且就在你离开的那天,我还特意去铺子看过,卖的都是老货。”
看来是有人透露了制作玻璃的精要,毕竟那套改进的流程并不繁杂,明眼人一看就懂。
余生朝正在盘点器材的小姜女看了一眼,说道:“那日在场的人,除了你们父女,就只有秦言和他的车夫,可有去查过那名车夫?”
老姜头认真说道:“秦家公子已经去查了。”
余生点点头,走出工棚,目光落在檐下歇息的工人身上,滴答的雨水本应是催眠的,但工人们面露苦涩,没有要睡着的意思。
除了基础工钱以外,还有按量分红,多做多赚。
可是现在玻璃卖不出去,就得停工,如此一来,玻璃的销量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工钱,这才如此愁眉苦脸。
就在这时,漂浮的雨雾里,缓缓行来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
车夫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小生,不是以前那人,余生第一眼,便注意到这个细节。
秦言掀开车帘,却没有走下马车,赶车的小生愣了半晌,才从车厢下的暗格里取出油纸伞,显然还不怎么懂规矩。
“确是我那车夫泄的密,他有一亲戚在那边做活,当日喝了酒,便说了出去,我已将其解雇。”雨里,秦言撑着伞,面带愧疚。
关于这个结果,余生一开始便已料到,看见新换的马夫之后,他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现在看来,两家做的玻璃品质相等,但周家经营生意多年,名声正盛,很难从他们嘴里抢肉吃。
要想在夹缝中求存,必须在现有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幸好他已有备用方案,话不多说,当即派人随秦言去矿场拉硝石,自己则是回家取海草灰。
保密起见,他将燃烧海草灰的地点设在城东,就地取材,省时省力。
硝石则是安排在城北的某处,各种原材料的供给全部分散,再逐批运送至城北,最后统一转送工坊。
有了他的参与,所有人士气大振,重燃灶炉,开始烧制玻璃。
由于这时代做出的玻璃太脆,无法制作瓶子和酒杯这类容器,只能做些实心的摆件,如玻璃兔子、玻璃山羊、小猫小狗这类动物。
两日时间,工人们轮番上岗,昼夜不歇,终于炼制了上百件玻璃制品。
这些玻璃,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而且清透程度更胜从前,气泡和杂质造成的弊端,在余生替换过原材料之后,全都不复存在,与以前的玻璃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老姜头父女的目光并没有被玻璃吸引,而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余生。
只因先前余生就说过,要对玻璃进行改进,当时他们认为那只是脱口而出的戏言,怎知短短几日,这句戏言便成了真。
这种看似绝无可能的事情,被他如此轻而易举的完成了,此人不仅会些拳脚,还懂玻璃研究之道,实在是深不可测,老姜头万幸,自己没有跟错人。
工人们则是对余生投来敬畏的目光,到手的饭碗险些摔落,得亏大东家力挽狂澜。
玻璃的炼制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便是上架,将这些精致物器推向市场。
余生拿了些样品,带上小姜女,去城里找铺商谈生意。
路上,小姜女问道:“余大哥,你为何懂的如此之多?”小姑娘目光闪动,显然是对他的玻璃改进之法起了好奇。
余生笑了笑,说道:“前些年偶然得见一本奇书,上面有着述。”
“你那书还带在身上吗?”小姜女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但逐渐熟络之后,话也变多了。
“丢了。”本就是随意搪塞的谎言,他不想深究这个话题。
“啊?”小姜女皱了皱眉,深感惋惜。
接下来随意唠了几句家常,小姜女像个稚气未满的孩童,探索欲极强。
也不知怎的,余生竟将自己的家里情况与她说了。
小姜女得知他有位师娘后,就抱着誓死也要见上一面的决心,缠着他不放。
余生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敷衍道:“那就是个弯腰瘸腿的老婆子,牙齿都快掉光了,有啥好见的。”
小姜女信了,不再死缠烂打。但余生开始后悔,他觉得这两人迟早会见面,因为玻璃行业要想走上正轨,必须要有一位能管理账目,以及统筹大局的人来带领。
那时谎言拆穿是小事,用这种话形容唐婉之,一经发现,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