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奴后退几步,起身拔腿就跑。
小孩儿迷茫着站起来,神态惶惶:“不是……我不是妖怪。”
原本围在一起指点说小孩儿可怜的、小小年纪不学好的看客一下子炸开,面露恐惧,热闹也不看了,撒丫子跑开。
有些还边跑边说要报官服,让官爷拿了庭杖过来打杀妖怪。
眨眼间,石桥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了,不安无助盈满心间,他又呜呜哭了起来。
不料一回头,桥上还有一人。
是怔愣在原地,手提四五条滑溜鲤鱼准备归家的渔女,她看完了整一幕。
她也害怕,可见他满身脏污,脸上灰扑扑的,一边脸上还有巴掌印,弱弱小小,可怜极了,又忍不住心软。
上衣小得手臂露出一截,裤子又肥大得空荡一片,裤腰得靠绳子扎住才能固定住。
衣服不合身,像东拼西凑,明显是个乞讨小儿。
视线挪到他手上,手里的烧鸡捏得紧紧的,被龟奴抓住打成这样都没松手,还有多饿?
她弯腰问:“你家人呢?”
他摇头不说话,她叹气,虽然害怕他可能是妖怪,却又忍不下心扔他一人在这。
万一真来了官府的人,他就没意义了。
她举起手里的鱼,“跟我回家吧,我们吃鱼。”
两人小手牵大手走下石桥,走回渔女的家。
垚善和杨戬跟在后面,在幻境里,杨戬的天眼没有用,只能映照出实体的真面貌,他看不出小孩儿什么来历。
垚善看了眼手上的龙鳞,又摸了摸脸上,内心交战,生怕自己又像第二个幻境里一样失控,没了感情,脑子里只有攻击。
可刚刚她看到小孩儿快被龟奴抓住时,暗暗为他捏了把汗,见他被抓住暴打,起了同情心想要救他。
她想她也不是个全无感情之人吧。
心事纠缠,又得关注幻境里随时会变的环境,垚善面色凝重,握住杨戬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杨戬感觉出垚善的不安,大手也给了些力道安抚她的心。
垚善发现了杨戬的用意,开口打破沉默:“这是幻魔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吗?”
杨戬指了指前面渔女与小男孩的背影,“或许那个小男孩就是幼年的幻魔。”
垚善诧异:“他不是能施展幻境,有神通吗,怎么会被区区凡人追得这样狼狈。”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厉害的。”他也是从双手无能到如今法力高强过来的,个中艰辛难以为外人道。
小孩儿有些拘谨,一手握鸡,一手握渔女的手,小脸不自然得绷紧着,“真的去你家吗?”
渔女笑了笑,“你应该没有家吧,那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小孩儿更紧张了:“我……脏兮兮的,偷东西被当街追,我……还是怪物,你的家人会嫌弃的。”
渔女笑容更大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只有她一人,所以光靠打渔就足以维持一人生计,这个王朝刚刚建立,在早前的战乱颠沛中,她与家人早已失散。
不过她也不想念,父母的心不在她身上,更关心能延续香火的弟弟,什么好的都紧着弟弟。
爆发战争前,她父亲还想将她卖给当地有钱人做妾,聘礼用来给弟弟娶亲。
所以这样的家人,没了就没了。
她蹲下身平视他,她也才14岁,却像个大人一样说话:“你来了就是我的家人,我知道你身体里蕴藏着力量,但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渔女拉着小孩儿到简陋的茅草屋,换算成现代面积,大大小小不过二十平米。
两人就在此生活,小孩儿单名一个幻,没有姓,已经七岁了,却营养不良,头大身小,瘦弱得像只有五岁。
他的身世凄苦,母亲是妖媚横生的魅魔,却爱上了隽秀儒雅的凡人,成婚后生了两个孩子,他是小的那个。
魅魔一开始担忧孩子跟她一样是应运而生的魔物,后面发现两兄弟并未有异于常人的法力,这才松口气。
一家人美满和睦,后面父亲因俊美容貌被当地世家小姐看中要招他入赘。
他贪图荣华富贵,真的狠心把妻儿三人抛弃,独享好日子去了。
这也是幻魔苦难一生的开端,母亲遭受背叛,性情大变,对他和哥哥非打即骂,认为他们是灾星,跟他们冷心冷肺的父亲一样。
两兄弟大了一些,逐渐发现自己的不寻常,他擅长制造美好幻境,哥哥能操控他人梦境。
而魅魔发现后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对两个儿子做出思想与能力指引,任由他们随意滋长。
他们是在一天回家后发现母亲不见的,可当时年纪尚小,不足以掌控随时会滋蔓的法力。
正值战乱,两兄弟手牵着手,在流民中逃窜被挤散,自此失散。
他这才来到这里,战乱被平息,新帝入京坐镇,别人亲人团聚,他却没了家人。
天冷了捡别人不要的衣服,肚子饿了去垃圾堆里找吃的,乞丐也有帮派,赶走他。
他实在找不到吃的,肚子叽里咕噜叫,没办法了才悄悄跑到青楼里偷吃鸡,被抓住后法力使不出来,只能拔腿跑。
幸而遇到了渔女。
隐瞒了志怪奇幻的部分,他稍微修饰一下讲出来。
垚善和杨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幻魔经历的全貌。
渔女了然,让他叫自己鱼姐姐。
阿幻年纪小,做不得工,只在家里扫扫地铺铺床,等待鱼姐姐打渔卖钱回来。
垚善和杨戬立在茅屋前,看着月落日升,斗转星移,时间在加速流转。
阿幻再出来时,已经是个长身玉立,乌发如缎披散在脑后的少年郎。
垚善惊诧于时间过得好快,有点不敢相信看着眼前人:“这就是阿幻?”
杨戬:“幻境时间不能与现实比。”
鱼照常在外卖了鱼回来,十年过去,她褪去青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女孩,甚至过了适龄婚配年龄已久。
不是没有媒人上来说亲,可她以弟弟还小为由拒绝了,阿幻乐见于此。
媒人是本地人,知道她弟弟是阿幻,石桥上那惊骇的一幕不是不知道,暗地里劝她把阿幻丢了,否则她怎么嫁人?
鱼摇头拒绝,往后媒人踏门槛的次数直接清减为零,有谁会不怕死呢?
鱼见阿幻又披头散发,“不是有发带吗,怎么又不扎好,这里哪个男子像你这样蓬头垢面?”
阿幻相貌清俊,一张玉面笑得开心,“姐姐不是说我的头发极好,细软柔滑,那就给你回来帮我扎。”
鱼放下刚买的肉蛋在矮桌上,接过他手中的青色发带,“姐姐总不能一直帮你扎,你不想说亲啦?日后该有你的妻子做这事。”
阿幻的笑容渐平,他也到年龄该说亲了,可他不喜欢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