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攥着那块冰凉的小木牌,拨开层层叠叠的湿重枝叶,回到了临时休息的河滩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篝火燃烧后残留的烟味。
张祁灵已经回来了,正沉默地坐在一块稍干的石头上,用一块布擦拭着刀上的水渍。予恩的身影刚从树丛后出现,张祁灵就立刻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这段时间里,一直留意着那个方向。
吴携和胖子正围着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堆,火上架着一个残破的军用水壶烧着水。看到予恩安然无恙地回来,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嘿,小予恩,你可算回来了!”胖子捂着胸口,声音还有点虚,但语气轻松不少,“胖爷还以为你让野鸡脖子给叼走了呢!”
吴携也露出一个疲惫但真诚的笑容
“小恩,没事吧?”
予恩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看着吴携和胖子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切,看着张祁灵沉默但带着询问的眼神,再想到刚刚与汪牧的对话,还有那块沉甸甸的木牌……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
不是身体的累,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他想念自己那个安静、安全的小别墅,想念那里没有血腥、没有算计、没有这些该死的规则和任务的平静生活。这股强烈的思念几乎要冲破他冰封的外壳,他感觉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他猛地侧过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迅速低下头。手指用力掐进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尖锐的疼痛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他不能在这里,不能在他们的面前失态。
张祁灵、吴携、胖子都清楚地看到了他瞬间低头的动作,看到了他绷紧的肩膀线条。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措的沉默。
吴携和胖子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担忧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张祁灵擦拭刀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看着予恩低垂的后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咳…”吴携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那个…水快开了,胖子,看看我们还有什么能吃的…”
“哦…对对对!”胖子反应过来,赶紧翻找旁边所剩无几的物资,“还有两块压缩饼干,凑合垫垫肚子…”
张祁灵也收回目光,继续擦拭他的刀,只是动作放得更慢。大家都默契地忙碌起来,假装没有看到予恩的异样,给他留出整理情绪的空间。
予恩深吸了几口气,雨林冰冷潮湿的空气灌入肺腑,终于压下了那股失控的热意。
他慢慢直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疲惫。他走到火堆旁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背靠着树干,视线再次落回手中那块深褐色的小木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给,还是不给?
如果给了,阿柠活下来,她就知道自己是汪家的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如果不给…她就会像书里写的那样,死在这里,死在蛇口下。
她很年轻,身手利落,有野心,也有能力。她应该有更长的路可以走,而不是成为这场阴谋里一个冰冷的注脚,无声无息地腐烂在雨林深处。
张祁灵拿着一块掰开的压缩饼干和半壶热水,无声地走到予恩身边,将东西放在他旁边的地上。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予恩手中紧握的木牌,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东西,便转身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沉默。
予恩没有动那些食物,只是靠着树干,一夜无眠。篝火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眼中反复的挣扎与权衡。雨林的夜晚充斥着各种虫鸣兽吼,更衬得人心绪不宁。
天光微亮,潮湿的雾气在林间弥漫。
众人开始收拾所剩无几的行装,准备继续沿着河流行进。阿柠正坐一旁,阿渊在帮检查着阿久手臂上的淤伤。
予恩站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到阿柠面前。
“阿柠姐。”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阿柠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予恩?有事?”
予恩伸出手,掌心躺着那块深褐色的小木牌。
“拿着。”
阿柠疑惑地接过木牌,入手冰凉坚硬,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她不认识。“这是…?”
予恩没有解释木牌的用途,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了一句。
“再见的时候,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说完,他不再看阿柠困惑的表情,转身走到队伍边缘,当什么都没发生。
阿柠捏着那块来历不明的木牌,眉头紧锁。予恩的话没头没尾,让她心头莫名地笼上一层阴霾。她将木牌收进贴身的口袋,压下疑虑,拿好东西跟上。
沿着湍急的河流向上游跋涉。路越来越难走,湿滑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消耗着众人的体力。番子的手臂伤势似乎恶化了,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胖子也走得龇牙咧嘴,胸口闷痛。
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经过一段特别陡峭湿滑的河岸时,吴携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胖子往上爬,阿柠在下面警戒。等她再抬头看向队伍前方时,瞳孔猛地一缩——刚才还走在侧翼的予恩,不见了!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茂密的雨林植被中,连一点声响都没留下!
阿柠的心沉了下去。她猛地想起予恩早上那句古怪的话——“再见的时候,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要脱离队伍!他要去哪里?那块木牌又代表着什么?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但她没有声张,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予恩没有回头。他脱离队伍后,立刻循着体内蛊虫再次变得清晰强烈的指引,朝着与河流相反的方向,快速深入雨林。
蛊虫的躁动感越来越强,方向感也越发明确。
拨开一片巨大的、沾满水珠的芭蕉叶,眼前出现一小片相对干燥的林间空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汪牧。
他不再是昨天泥潭里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作战服,脸上的泥污清洗干净,露出瘦削但线条清晰的脸庞。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站姿笔挺。
那条昨天还跛得厉害的腿,此刻稳稳地支撑着他的身体,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干练、掌控一切的气息,恢复了在汪家时予恩熟悉的姿态。
听到身后的动静,汪牧缓缓转过身。他看着予恩,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弧度,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予恩的目光在他那条完好无损的腿上停留了一瞬,脸色沉了下来。
“你昨天的腿伤,是骗我的?”
汪牧轻笑出声,声音低沉。“你猜。”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
予恩懒得接他这种无聊的试探,直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走到他面前。
“少废话。我们接下来去哪?跟着哪边?”
汪牧很满意予恩的直白,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
“你不是说,要把陈雯婧当礼物送给吴三行?”他看着予恩,眼神阴翳,“既然这样,当然是去跟着她好了。看看这份‘礼物’,最后能落在谁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