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青溪县,晨雾还没散透,老街上的岐仁堂就飘出了淡淡的药香。木质的门楣上,“岐仁堂”三个隶书字被岁月磨得温润,门两侧挂着副旧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堂内靠窗的位置,六十出头的岐大夫正坐着捣药,铜臼里的茯苓块被捣得细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岐大夫,早啊!”门口传来街坊张婶的声音,她手里拎着刚买的青菜,“我家老头子昨晚又咳嗽,您给看看?”
岐大夫放下捣药杵,笑着点头:“进来坐,先让他喝口温水,我把这剂药包好就来。”
正说着,堂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进来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男人约莫五十岁,挺着微凸的肚子,脸上带着倦色,左手下意识地揉着右臂,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可看他的神情,又不是伤心,倒像是难受得忍不住。
“您是岐大夫吧?”男人声音有些沙哑,递过来一张名片,“我叫刘孟春,是县开发区的管委会主任,听朋友说您看疑难杂症有一手,特地来请您帮忙。”
岐大夫接过名片,指尖顿了顿——刘孟春这名字,前几天听县医院的老周提过,说他手臂发麻、眼睛流泪,查了一圈没查出问题,吃了不少药还没好。
“坐吧,刘主任。”岐大夫给对方倒了杯茶,“先说说你的情况,多久了?”
刘孟春坐下,叹了口气,撸起右边的袖子——胳膊倒是匀称,就是手腕往上一点的位置,轻轻按一下就皱眉:“大概三个月前,开始觉得两条胳膊发麻,尤其是右边,有时候拿筷子都不稳。后来眼睛也不对劲,老流泪,风一吹更厉害,开会的时候得不停擦,特别狼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县医院做了颈椎ct,说有点突出,但不至于麻得这么厉害;眼科也看了,说是‘干眼症’,开了眼药水,滴了也没用。后来找了个中医,说我是‘风痰阻络’,开了祛风化痰的药,吃了半个月,痰没少,反而更严重了——现在胳膊不仅麻,还疼,抬不起来,手指也伸不直,晚上疼得睡不着。”
说着,刘孟春试着抬了抬右臂,刚抬到胸口就“嘶”了一声,手指蜷缩着,像攥着个无形的拳头,要用力才能慢慢伸开,脸上满是无奈:“您说我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胳膊和眼睛的问题,怎么越治越糟?”
岐大夫没急着回答,先让刘孟春伸出舌头——舌苔白腻,舌尖还带着点黄;又伸手摸他的脉,左手按了按,右手又按了按,手指轻轻搭在腕上,片刻后才开口:“刘主任,你平时是不是应酬多?酒肉少不了,作息也不规律?”
刘孟春一愣,随即点头:“您怎么知道?开发区的工作,少不了陪客商吃饭,有时候一天两顿酒,晚上还得加班写材料,确实没好好休息。”
“这就对了。”岐大夫收回手,指了指他的舌苔,“你这舌苔白腻带黄,是‘痰湿夹热’的象;脉呢,左右弦滑,右脉浮起来有力,沉下去就不足——这说明你脾胃虚,痰湿重,还积了点热。”
他顿了顿,又道:“中医讲‘脾主四肢’,你脾胃虚,运化不了水湿,湿邪堵在经络里,胳膊自然会麻;‘肝开窍于目’,你痰湿久了化热,热伤肝阴,肝阴不足,眼睛就会流泪。之前那个中医说你‘风痰阻络’,没说错,但他只看到了‘风’和‘痰’,没看到根——你的根在‘脾胃虚’,还有‘肾水不足’。”
刘孟春听得一头雾水:“岐大夫,我不太懂这些‘脾胃’‘肾水’的,您能不能说得通俗点?我这胳膊疼、手指挛缩,跟肾还有关系?”
岐大夫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个陶罐,又抓了把黄豆放在里面:“你看这陶罐,就像你的脾胃;黄豆呢,就是你吃进去的食物。如果陶罐底子漏了(脾胃虚),装进去的豆子(食物)不能好好存着,就会变成废水(痰湿),积在罐子里;废水多了,就会发酵变热(痰湿化热),把罐子旁边的木头架子(肝)烤得干裂——这木头架子,就是你的肝,肝主筋,筋脉干了,手指自然伸不直,胳膊也疼。”
他又指了指陶罐旁边的水杯:“这水杯里的水,就是肾水。木头架子(肝)要长得好,得靠水浇;如果水杯里的水少了(肾水不足),木头就会干,再加上废水发酵的热(痰湿化热),木头就容易‘着火’(肝风内动),所以你会麻、会疼——这就是‘风自火出’的道理。”
刘孟春这才有点明白:“您是说,我之前吃的祛风化痰药,只治了‘废水’(痰)和‘火’(风),没补‘陶罐’(脾胃)和‘水杯’(肾水),所以越治越糟?”
“没错。”岐大夫点头,“那祛风化痰的药,大多是辛燥的,比如天南星、白附子这些,就像用扇子去扇火——表面上好像把痰赶跑了,其实是把肝阴烧得更厉害,所以胳膊更疼,手指更挛缩。”
一旁的徒弟小林听得认真,忍不住问:“师父,那现在该怎么治?直接平肝息风、化痰祛湿不行吗?”
岐大夫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五行图:“你忘了《黄帝内经》里说的‘五行相生’?肝属木,脾属土,肾属水,肺属金——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刘主任的问题,看似是肝(木)和脾(土)的事,其实是整个‘相生链’断了:脾土虚,生不出肺金;肺金不足,生不出肾水;肾水不够,养不了肝木。所以光平肝息风,是治标不治本,就像给干裂的木头喷点水,没几天又干了——得从根上补,先补脾土,再养肺金,最后滋肾水,让这个链重新转起来。”
他转过身对刘孟春说:“你的治法,我给你定两个方向:一是补脾胃,化痰湿;二是滋肾水,养肝阴。用两张方子,配合着吃——上午吃补中益气汤,补脾胃、升阳气,让你的‘陶罐’能装住东西,不再产生废水;下午吃六味地黄丸,滋肾水、填阴精,让你的‘水杯’满起来,能浇透‘木头’。”
刘孟春有点担心:“岐大夫,这药要吃多久?我听说中药慢,可我这胳膊疼得影响工作……”
岐大夫笑着安抚:“慢是慢,但能除根。你之前吃的药快,可越吃越糟,对吧?这就像种地,急着收成,没好好施肥(补脾胃),庄稼(身体)怎么长好?你放心,按我的方子吃,一周就能见效,三个月就能把体质调过来——不仅胳膊不疼、眼睛不流泪,你那爱犯困、肚子胀的毛病,也能好。”
说着,岐大夫开起了处方。他写得慢,每一味药都要念叨几句:“补中益气汤里,黄芪要选内蒙古的,补气力足;白术得用炒的,健脾祛湿效果好;升麻、柴胡少放一点,就像给脾胃‘搭个梯子’,让气往上走——你不是胳膊麻吗?气上去了,经络通了,麻就好了。”
“六味地黄丸呢,用的是熟地黄,别用生地黄,生地黄太寒,怕伤你脾胃;山茱萸要去核,涩精补肾;茯苓、泽泻得配着用,补而不滞——你痰湿重,光补不行,得有点利水的药,把多余的湿排出去。”
写好处方,岐大夫又叮嘱刘孟春:“服药的时候,上午的补中益气汤,饭后半小时吃,温着喝;下午的六味地黄丸,四点左右吃,用淡盐水送服——盐水入肾,能帮着药劲往肾里走。另外,这三个月里,应酬尽量推了,酒肯定不能喝,肉也少吃,多吃点山药、莲子、小米这些养脾胃的;晚上别熬夜,十一点前得睡,肾水要在夜里养,熬夜最伤肾。”
刘孟春接过处方,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岐大夫,我要是推不掉应酬怎么办?有时候客商来了,不喝不行。”
岐大夫想了想,说:“实在推不掉,就喝一小杯,别超过二两,喝完回来煮点生姜大枣水喝,解解酒气,护护脾胃。还有,吃完饭别马上坐,散散步,让脾胃动一动——你那肚子,就是吃了不动积出来的痰湿。”
刘孟春点点头,把处方小心地折好放进兜里:“行,我听您的,一定好好配合。”
接下来的日子,刘孟春还真照岐大夫说的做了。每天早上,他让家里阿姨煮好补中益气汤,饭后喝一碗;下午四点,准时用淡盐水送服六味地黄丸。应酬能推就推,推不掉就喝一小杯,回来再喝生姜大枣水;晚上也不熬夜了,十一点前准时睡觉,睡前还会用热水泡泡脚。
一周后,刘孟春再来复诊时,脸上的倦色少了很多:“岐大夫,真神了!我这胳膊不麻了,眼睛也不怎么流泪了,晚上能睡整觉了!”
岐大夫摸了摸他的脉,又看了看舌苔:“脉比之前缓了,舌苔也没那么腻了,继续吃。对了,你现在吃饭怎么样?”
“吃饭香多了!”刘孟春笑着说,“以前总觉得肚子胀,吃一点就饱,现在能吃一碗半米饭了,也不觉得胀了。”
又过了一个月,刘孟春的变化更大了——胳膊能抬到头顶,手指也能灵活地伸屈,开会的时候不用再擦眼泪,连体重都轻了五斤,肚子明显小了一圈。他特地穿了件以前穿不上的衬衫,来岐仁堂给岐大夫看:“您看,这衬衫以前扣不上,现在正好!”
岐大夫看着他,欣慰地说:“你这是脾胃运化好了,痰湿排出去了,体质自然就好了。再吃一个月,巩固巩固,以后注意饮食作息,就不会再犯了。”
三个月后,刘孟春带着一面锦旗来岐仁堂,上面写着“妙手调体质,仁心除顽疾”。他握着岐大夫的手,感激地说:“岐大夫,真是谢谢您!我现在不仅胳膊不疼、眼睛不流泪,连以前的高血压都稳了,医生说我身体比去年好多了。”
岐大夫接过锦旗,笑着说:“不用谢,这都是你自己配合得好。中医治病,从来不是‘见病治病’,而是‘治人’——把你的体质调好了,病自然就没了。就像《脾胃论》里说的‘脾胃为后天之本’,脾胃好了,身体的根基就稳了,什么病都不容易找上门。”
一旁的小林趁机问:“师父,刘主任这病,要是一开始就用您的方子,是不是好得更快?”
岐大夫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老街:“也不一定。有时候,人得走点弯路,才知道什么是对的。刘主任之前吃了祛风化痰的药没好,才会来找我,才会愿意听我的话调体质。要是一开始就好,他可能还会像以前一样,应酬喝酒、熬夜加班,体质还是调不过来——治病,不光是治身体,也是治习惯啊。”
刘孟春听了,连连点头:“您说得太对了!以前我总觉得,工作重要,身体能扛就扛,现在才知道,身体垮了,什么都没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养身体,再也不瞎折腾了。”
那天下午,岐仁堂里很热闹,街坊们听说刘孟春的病好了,都来打听。岐大夫也不藏私,跟大家讲起了体质调理的道理:“咱们普通人,别等生病了才去治,平时就要注意养。脾胃弱的,多吃山药小米粥;湿气重的,多喝红豆薏米水;睡眠不好的,晚上别玩手机——这些都是《黄帝内经》里说的‘上工治未病’,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照进岐仁堂,药香和着街坊们的笑声,飘得很远。刘孟春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岐仁堂”的门楣,心里忽然明白:这老药铺里藏着的,不只是治病的方子,更是做人的道理——身体就像一棵大树,得好好施肥(补脾胃)、浇水(滋肾水),才能长得枝繁叶茂,经得起风吹雨打。
而岐大夫,就是那个帮人给大树施肥浇水的人。他不用花哨的治法,只凭一本《黄帝内经》、一套五行相生的道理,就能把疑难杂症治好——因为他知道,治病的根本,从来不是治“病”,而是治“人”;是把失衡的体质调回来,让身体自己生出抗病的力气。
就像刘孟春后来跟朋友说的:“岐大夫治的不是我的胳膊和眼睛,是我的整个身体。他让我明白,好身体不是靠药堆出来的,是靠养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大医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