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粘稠。当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晨光,带着冰冷而稀薄的质感,艰难地刺破米花町上空的云层时,工藤宅二楼主卧的窗帘被无声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我站在窗边,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逐渐亮起的灰蓝色天幕,精准地锁定在对面那栋同样沐浴在晨光中的、造型略显古怪的房子上——阿笠邸。那位疯狂的发明家,此刻应该还在睡梦中。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转过身。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坐了起来。厚实的被子滑落到腰间,露出他身上那件明显过大、属于我的旧t恤,袖口挽了好几圈,下摆几乎盖到了膝盖。稚嫩的脸庞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最初的巨大恐惧已经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近乎锐利的专注。属于工藤新一的灵魂,正在这具小小的躯壳里艰难地适应着,如同困在玻璃罐中的猛兽,焦躁却不得不蛰伏。
他正试图将一条同样过长的运动裤往上提,小小的手抓着松紧带,动作笨拙而吃力,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体变小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削弱,还有对空间感和肢体协调的彻底颠覆。这一幕,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滑稽感。
“穿上这个。”我拿起昨晚在衣柜深处找到的一套全新的、标签都没拆的儿童运动服——大约是工藤夫妇某个节日买给亲戚小孩却忘记送出去的礼物。尺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依旧偏大,但至少比成人衣物要合适得多。我将衣服放在床边。
新一(或者说柯南)动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抿紧了嘴唇,没有拒绝。他默默地拿起那套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开始费力地套上。动作依旧生涩,但比刚才顺畅了一些。只是系鞋带时,那双灵活地能解开复杂案件谜题的手,却对着两根简单的鞋带犯了难,笨拙地缠绕着。
我走过去,蹲下身,没说什么,只是动作利落地帮他把鞋带系好,打了个牢固的结。他低着头,看着我的动作,小小的身体微微僵硬,最终只是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走吧。”我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时间差不多了。”
我们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下楼。新一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我的步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似乎还在适应这具全新的、弱小的身体。客厅里,昨晚的狼藉已经被我简单收拾过,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清和某种无形的沉重。
走出工藤宅的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阳光虽然微弱,但已经驱散了大部分的黑暗。街道上开始有零星的行人和车辆经过。新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运动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地、如同小鹿般四下张望的眼睛。任何投向他的目光,此刻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短短几步路,穿过寂静的街道,来到阿笠博士家那扇熟悉的、贴着各种奇怪标签的大门前。我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阵,里面才传来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和一个明显带着浓浓睡意的、胖乎乎的抱怨声:“谁啊……这么早……扰人清梦可是大罪过……”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阿笠博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睡眼惺忪,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格子睡衣,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扶着门框,不满地嘟囔着:“哪位……?”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陌生的面孔让他微微一愣,眼神里透出疑惑和警惕。然而,当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向下偏移,落在我身边那个努力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穿着不合身运动服的小小身影上时——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博士揉眼睛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睡意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睁大了那双被肥肉挤得有些小的眼睛,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急剧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脖子。
“新……新……”他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小小的身影,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比新一还要苍白,“你……你是……?!”
“博士!”新一猛地抬起头,再也无法抑制,急切地喊出了声。那稚嫩的童音里,却带着属于工藤新一的急切和复杂情绪。
这熟悉的声音,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哐当!”一声巨响。阿笠博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肥胖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了一大步,重重地撞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鞋柜,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眼前缩小版的工藤新一,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最惊悚的噩梦!
“鬼……鬼啊!新一!新一变成鬼来找我了!”博士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往后缩,胖脸上写满了恐惧,豆大的汗珠瞬间冒了出来。“不要过来!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拿你做危险实验了!我发誓!新一你安息吧!”
“博士!不是鬼!是我!我是新一!活着的!”新一又急又气,也顾不得隐藏了,几步冲到瘫软的博士面前,仰着小脸,焦急地解释,“我没死!你看清楚!我是活的!热的!”他甚至伸出手,想去拉博士那胖乎乎、冰凉的手。
博士被他这动作吓得又是一哆嗦,差点原地蹦起来。“别碰我!走开!”他惊恐地挥舞着手臂,眼神涣散,“报纸……报纸上都登了!好多血……你的衣服……新一……新一死了!你是……你是他的……他的儿子?不对!年龄不对!你……你到底是谁?!”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阿笠博士。”我上前一步,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博士的惊叫和混乱。我的身影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光,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博士的尖叫戛然而止,惊魂未定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先进去再说。除非你想把整个街区的邻居都引来看热闹。”我的目光扫过门外寂静的街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博士混乱的头脑上。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看看我,又看看焦急地站在一旁、那缩小版的、活生生的“工藤新一”,恐惧中终于挣扎出一丝理智。他咽了口唾沫,肥胖的身体艰难地蠕动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声音还在发颤:“进……进来!快进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我们让进玄关,然后以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速度,“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大门,甚至还“咔哒”一声反锁上了。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惊魂未定地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你到底……”他的目光在新一身上逡巡,充满了恐惧和探究。
“博士,真的是我。”新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洁的语言,将昨晚发生在热带乐园的事情,被黑衣组织灌下毒药,身体缩小的过程,以及被我找到带回家的经过,快速地叙述了一遍。他的声音依旧稚嫩,但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尤其是提到黑衣组织时,那种刻骨的恨意和凝重,绝非一个普通孩童所能拥有。
博士听着,脸上的恐惧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属于疯狂科学家的、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Aptx4869?身体细胞退化……返老还童?这……这简直是……生物学上的奇迹!不,是神迹!”当听到毒药名字和作用时,博士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连害怕都忘了,肥胖的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就想凑近新一仔细观察,“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这药……”
“博士!”我冷声打断了他即将爆发的科研狂热,“现在不是讨论学术价值的时候。”我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他,“新一还活着,这是事实。但他现在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那个组织,一旦发现他还活着,后果是什么,你很清楚。”
博士被我的冷意一激,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看向新一那张写满沉重的小脸,又想起今早报纸上那触目惊心的“死亡报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但这次,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孩子处境的深切担忧和后怕。
“是……是啊!太危险了!那些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博士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敬畏,“那……这位先生……您真的是……新一的哥哥?”他显然对“工藤悠真”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这不重要。”我淡淡地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话题引向核心,“重要的是,新一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并且需要一个全新的、经得起推敲的身份。同时,为了对抗那个组织,他需要一些……特殊的装备。而你,阿笠博士,”我的目光锐利地锁定他,“作为新一最信任的长辈,作为一位拥有非凡创造力的发明家,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博士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愕然,随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发明家特有的、被挑战和需求点燃的光芒,“装备?什么装备?”
新一立刻接口,语速飞快:“博士!我需要能变声的东西!能发射麻醉针的手表!能增强脚力的鞋子!还有追踪眼镜!能让我即使变成这样,也能继续调查的工具!”他的小脸上充满了急切的恳求,眼神灼灼发亮。
博士的眼睛越听越亮,刚才的恐惧和后怕似乎被这些新奇的点子彻底冲散了。“变声?麻醉针?增强脚力?追踪?”他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陷入了狂热的思考状态,嘴里念念有词,“蝴蝶结变声器……表盘发射器……涡轮增压鞋……还有眼镜的追踪功能……嗯……材料……结构……能源……妙啊!太妙了!新一,哦不,现在该叫你……”他卡壳了,看向我。
“江户川柯南。”我平静地报出一个名字,“一个父母因故暂时无法照顾,寄住在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远房亲戚的孩子。阿笠博士,你将是这个‘江户川柯南’名义上的远房亲戚,也是他的临时监护人推荐人。” 我看向新一,“至于毛利侦探事务所,那里有你想见的人,也是最适合你暗中调查、同时又能观察警方案件动向的地方。”
“兰……”新一听到“毛利侦探事务所”,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巨大的痛苦和不舍清晰地闪过,但随即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决绝。他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
“身份问题……”博士有些犹豫,“户籍、学籍这些……”
“这些我会处理。”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工藤悠真’这个名字,在国外还有一些影响力,伪造一份合理的身份证明和监护权转移文件并不困难。关键在于,”我的目光扫过博士和柯南,“你们必须牢牢记住,从今天起,工藤新一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江户川柯南。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都不能有丝毫破绽。一个疏忽,就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我的声音冰冷而沉重,如同重锤敲打在两人心头。博士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紧张。柯南(新一)则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眼神锐利如刀,用力地“嗯”了一声。
“很好。”我微微颔首,“博士,柯南的身份和你作为发明家的掩护,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我的目光落在博士那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半成品的杂乱工作台上,“我需要一个临时的、安全的据点,以及一些基础的材料。柯南需要的那些‘小玩具’,越快做出来越好。此外,我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化学试剂和精密的电子元件。”
“化学试剂?电子元件?”博士有些不解。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他的工作台旁,目光扫过上面散落的几份报纸。其中一份社会版头条,正是关于昨天米花中央医院发生的一起离奇医疗事故报道——一名患者因输入了被不明物质污染的生理盐水而突发严重过敏反应,险些丧命。报道提到,初步检验在盐水中发现了一种极其微量、难以追踪的有机化合物残留,成分不明,警方和院方正在全力追查污染源。
我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则报道上。
“这份报告,很快就会更新。”我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鉴识课会在残留物中发现一种非常规的催化剂标记物,其分子结构与三年前瑞士某研究所失窃的一批实验材料高度吻合。最终结论会指向一个跨国医疗器材黑市团伙的‘意外’污染。至于那个团伙的核心成员……”
我的目光转向博士工作台上连接着电脑的一个小型信号追踪器原型机,随手拿起旁边一支不起眼的记号笔,在博士用来记录灵感的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串复杂的Ip地址和几个经纬度坐标。
“他们的加密通讯服务器在这个地址,核心成员今晚的碰头地点……在这里。”我将那张纸推到目瞪口呆的博士面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匿名把这些线索发给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目暮警部。效率会很高。”
博士和柯南(新一)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纸上,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
法医报告!dNA证据!现场痕迹!现在连这种看似毫不相干的医疗事故都能瞬间溯源,甚至直接锁定幕后黑手的行踪?!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背景深厚能解释的了!这需要对全球地下网络、尖端科技、乃至各国警方内部流程有着怎样恐怖的掌控力?!
博士胖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柯南(新一)则紧紧抿着嘴唇,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强大盟友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庆幸和……一丝微妙的安心?
“你……您……”博士的声音干涩无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工藤悠真”。
“我说过,”我迎上柯南(新一)探究的目光,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我会帮你。用我的方式。修改报告,锁定目标,只是开始。” 我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笼罩在无尽黑暗中的方向。
“从现在起,我们是幽灵。而幽灵最擅长的,就是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他们致命一击。” 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地,在这堆满了古怪发明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告战争开始的冷酷意味。
“琴酒,伏特加……还有你们背后那个庞大的阴影,” 我无声地低语,目光幽深,“游戏开始了。这一次,你们永远猜不到,下一步等着你们的是什么。”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工作台上某个电子元件偶尔发出的微弱蜂鸣,如同幽灵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