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魂长老消失后留下的死寂,比他存在时更令人窒息。那股粘稠的腐朽气息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玄苍留下的、更为纯粹的冰冷,像冬日里最锋利的风,刮过空旷的偏殿,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宁念靠着冰冷的窗框跌坐在地,身体的颤抖过了很久才渐渐平息,但灵魂深处的寒意却盘踞下来,挥之不去。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了。玩物被厌弃后,尚有被遗忘的可能。而她,成了一件“东西”,一件被玄苍亲自烙上印记,从而引来各方觊觎的“东西”。炼魂长老那贪婪的眼神,像一把灼热的烙铁,在她心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疤痕。她被卷入的,是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玄苍,这个将她拖入漩-涡的始作俑者,却又一次,成了她在这片黑暗中,唯一可见,却也最危险的屏障。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荒谬与悲凉。
接下来的日子,宁念活在一种奇异的平静里。这平静之下,是沉淀下来的、更为绝望的恐惧。她不再 fantasize about escape,因为炼魂长老的出现让她明白,魔宫之外,或许有更直接的恐怖等着她。玄苍似乎给了她一个无形的庇护,但这个庇护的代价,是她的自由、她的灵魂,以及她作为一个“人”的资格。他将她护在身后,也同时将她囚禁于此。
偏殿的生活依旧压抑得能将人逼疯。每日送来的餐食是黑色的糊状物,尝不出味道,唯一的功用是果腹。水是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盛在粗糙的石碗里。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殿顶那颗巨大的幽光石,永恒地散发着惨白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个徘徊不去的鬼魂。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刻都像是前一刻的复制,死气沉沉。她觉得自己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正在一点点枯萎,腐烂。
她必须做点什么。
在被这片死寂彻底吞噬之前,她必须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脑海中,一个遥远的画面忽然毫无征兆地清晰起来。那是姐姐还在世的时候,一个晴朗得有些晃眼的午后,她们带着一个旧旧的竹篮,偷偷跑到城外的山坡上。姐姐铺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上面摆着几个捏得很好看的、里面裹着咸菜的饭团,还有一个小陶罐,装着甜甜的桂花水。阳光暖融融的,风里有青草的味道,还有远处田埂上野花的香气。耳边是姐姐不成调的哼唱和明朗的轻笑声。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人间烟火气”,和此地格格不入,却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的凭据。
一个念头,荒诞又大胆,像一粒被风吹来的种子,在她贫瘠的心田里,悄然扎了根。它疯狂地生长,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又一次被召到主殿时,宁念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大殿空旷而威严,黑色的巨柱直通穹顶,上面盘踞着面目狰狞的魔神浮雕。玄苍就站在那高高的王座前,背对着她,玄色的长袍垂落在地,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伫立着,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的存在而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宁念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背影。她只能看见自己脚尖前那片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玉地面,映出她苍白而模糊的倒影。心跳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次都像是擂鼓,沉重而惊惶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知道,再不说,就永远没有勇气说了。
双手在宽大的袖中死死绞在一起,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抵御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抖得太厉害。
“尊……尊上。”
她的声音很轻,在这宏伟的大殿里,轻得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便消失无踪。
玄苍没有动,连衣角都没有一丝摆动。
但宁念知道他听见了。那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压力骤然加重,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几乎要将她的脊梁压断。她闭上眼,喉咙干涩得发痛,把那个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荒谬念头,一字一句地挤了出来。
“我……我想……我们可不可以……”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反复摩擦过,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巨大的力气,“像人界那样,在……在魔宫的园林里,进行一次……‘野餐’?”
话一出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自己都想咬掉舌头。这是什么疯话?她到底在想什么?在一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魔尊面前,提议去“野餐”?她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自己被那磅礴的魔气碾为飞灰的场景。她认命般地低下头,缩起肩膀,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之怒,或是比怒火更伤人的无情嘲讽。
大殿两侧侍立的魔侍们,原本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此刻却都出现了细微的动静。几位高阶魔将那覆着甲胄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们投向宁念的目光,混杂着震惊、鄙夷,以及看一个疯子般的怜悯。这个人族女子,莫不是被炼魂长老吓坏了脑子,开始说胡话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成了琥珀,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玄苍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他在审视她,探究她这番荒唐话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实意图。
是试探?是挑衅?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人类行径?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忘川渡的那个傍晚。她站在那个卖“甜过初恋”的小摊前,眼神里有好奇,有向往。后来,她坐在河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淡、却很真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