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地在虚空中一划,一道深不见底的空间裂隙应声而开,裂隙对面,是与魔界截然不同的明亮光景。
他揽住宁念的腰,带着她一步跨入。
斗转星移只在一瞬之间。被空间乱流撕扯的眩晕感还未褪去,刺目的阳光、温暖的微风、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无数属于人间的、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念再次睁开眼,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繁华都城的城郊。不远处,是高大巍峨的城墙和护城河,官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充满了她阔别已久的烟火气。
然而,这久违的人间气息,却没有让她感到半分温暖和喜悦,反而觉得周身血液都凉透了。
“直接动手杀人,太无趣,也太仁慈。”玄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艺术家评判作品般的慵懒笑意,“毁灭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夺走他最珍视、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对定远侯和萧将军这种沽名钓誉之辈来说,那便是他们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名望与荣耀。”
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念眼中剧烈挣扎的神色:“今晚,大燕皇帝会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本尊心情不错,准备了两份薄礼。一份,是定远侯私通敌国、意图谋反的铁证。另一份,则是那位光明磊落的萧大将军背后,隐藏的某个足以让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污点’。本尊会将这两份礼,一并公之于众。”
宁念的呼吸彻底凝滞了。她毫不怀疑玄苍有这个能力,魔尊想捏造或寻找证据,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本尊给你一个选择,”玄苍的眼神深邃得不见底,他仿佛觉得这场游戏越发有趣,将那裁决生死的权利,像一件赏玩的玉器般,轻飘飘地抛给了她,“你可以决定,在宴会上,是先揭露你的仇人定远侯,还是先……动那位万民敬仰的萧将军。”
这个选择,是一把淬满了世间剧毒的刀。刀柄被他稳稳握在手上,刀尖的方向,却需要她来亲自指定。
一个是她恨之入骨、害她家破人亡的明确仇人。另一个,却是她从小敬仰、代表着国家正义与希望的“好人”。
她的选择,将不再仅仅是复仇,而是决定她的心性,将彻底走向深渊,还是在黑暗中保留最后一丝人性的挣扎。
宁念站在人界的土地上,感受着拂过脸颊的暖风,听着远处传来的孩童笑闹声,内心却比在魔宫时更加冰冷,更加荒芜。她的手中,仿佛真的握住了一个看不见的、沉重无比的天平,一端是她的血海深仇,另一端,则是一个未知的、很可能被无辜构陷的英雄的命运。
她该如何选择?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
都城内已是车水马龙,无数装饰华美的马车,载着衣着光鲜的达官显贵,浩浩荡荡地向着灯火通明的皇宫方向汇集。
宁念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仆役服装,混在道路两旁围观热闹的人群中。她像一个幽魂,与周遭的喧嚣与繁华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街道尽头传来。
宁念顺着人群的目光望去,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萧将军。
他没有乘坐任何权贵们标配的华丽马车,只是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纯黑色战马,在几名同样戎装的亲卫的簇拥下,不急不缓地行来。他显然是刚从城外军营赶回,身上还穿着那套不知洗过多少遍、边角已经微微泛白的铁甲戎装,身姿挺拔如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
他的面容被北地的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锐利而沉静,仿佛能洞穿人心。与周围那些养尊处优、面色浮华的权贵相比,他身上那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与坦荡磊落的英雄气概,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耀眼夺目。
行至宫门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有力,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将马缰交给身旁的亲卫时,他还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声嘱咐了几句,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温和。
这……这怎么可能是一个背后藏有污点的人?他身上的每一寸,都写满了正直、忠诚与坦荡。
宁念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冰海。玄苍让她做的,根本不是选择,而是逼她亲手去玷污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光。
就在这时,仿佛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那位刚刚将马匹交给亲卫的萧靖将军,随意地扫了一眼喧闹的人群。
下一刻,他的目光猛地顿住。
那道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穿过了数十步的距离,越过了无数攒动的人头和闪烁的灯笼,无比精准地……落在了她这个混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侍女”身上。
宁念的心跳,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止。
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轻佻,更没有对一个卑微侍女的漠视。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剧烈震惊与某种几乎要破开时空而出的剧痛的探寻。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她此刻这张平凡的脸,而是透过这层伪装,看到了她那早已被埋葬的、属于宁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