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虚情与假意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凝滞的沉重。姜凝妧与萧翊珩踏入时,撞见的正是这幅景象。
新晋的赵皇后伏在御案旁,素白的帕子掩着半张脸,肩头耸动,哭得哀婉凄绝,仿佛一枝被狂风骤雨摧折的梨花。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惊魂甫定的颤音:“陛下!您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这凤印还未捂热乎,中宫的门槛还没踏稳,就遭此飞来横祸!那火……那火分明是冲着臣妾和腹中龙裔来的!烧得那样快,那样烈,像是要把臣妾和皇儿活活吞噬!呜呜……若不是宫人拼死相救,臣妾……臣妾和皇儿怕是早已……”
她哽咽难言,泪水涟涟,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后怕演绎得入木三分,帕子下的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御座上的男人。
皇帝姜烁端坐御案之后,龙袍下的身躯绷得僵硬,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际,能拧出墨汁来。
他看着赵皇后泣不成声的模样,心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翻腾的烦躁和一丝极力掩饰却挥之不去的心虚。
那场火……确实是他暗中授意心腹所为!他本意是让这碍眼的新后“意外”消失,连同她腹中那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孩子一起,彻底抹去这个耻辱的印记。
谁曾想火势竟被扑灭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这赵氏贱人不仅命大,还敢如此张扬地闹到他面前,句句诛心!
“够了!”姜烁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簌簌抖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试图用雷霆之威掩盖那份心虚,“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朕是天子,这后宫之事,朕岂会坐视不理?查!朕定要严查到底!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纵火的凶徒揪出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他话语狠厉,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不敢直视赵皇后那双仿佛洞悉一切、隐含控诉的泪眼。
就在这时,姜凝妧清脆如碎玉般的声音响起,巧妙地打破了御书房内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皇兄,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与萧翊珩并肩而入,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目光迅速扫过赵皇后微红的眼眶、凌乱的鬓角和姜烁那阴沉中透着几分色厉内荏的脸庞,“方才听闻凤仪宫走水?真是骇人听闻!皇后娘娘凤体可安?腹中龙裔无恙吧?真是老天保佑!”
赵皇后见到姜凝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哭声瞬间拔高,哀戚更甚:“长公主殿下!您可来了!臣妾……臣妾这心里苦啊!这皇后之位才坐了几天?就发生这等不祥之灾!传扬出去,让天下臣民如何看待臣妾这个新后?又如何看待陛下统御后宫、泽被皇嗣的圣德啊!”
她刻意咬重了“新后初立”和“不祥之兆”几个字,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姜盛最敏感、最忌讳的痛处——他的德行与威严。
姜凝妧莲步轻移,走到赵皇后身边,温软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冰冷微颤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随即,她转向姜烁,黛眉微蹙,清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凝重与深切的“忧国忧民”之色:“皇兄,皇后娘娘所言,字字泣血,亦句句在理。新后初立,中宫便遭祝融之灾,此乃天降警示,大不吉之兆啊!恐非我大安国祚昌隆之福。”
她顿了顿,迎着姜烁陡然转深、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目光,声音清晰而郑重地提议,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一块巨石:
“臣妹以为,当务之急,应立即择上上吉日,举行一场空前盛大的祭天大典!一则,告慰天地祖宗,祈求上苍垂怜,庇佑我大安国祚绵长,风调雨顺,社稷安稳;
“二则,亦可借由这场庄严大典,向朝野内外、天下万民昭示陛下对天命的敬畏、对黎民的体恤以及对国事的殚精竭虑。”
“如此,必能正本清源,平息因……因近来宫中诸多‘意外波折’而生出的些微流言蜚语,重振陛下圣德天威!”
她刻意在“意外波折”四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姜烁瞬间绷紧的下颌,又迅速垂下眼睑,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
姜烁听着姜凝妧的话,眼中精光连闪,阴沉的脸色如同被一阵暖风吹过,竟缓缓地、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祭天大典?这提议……简直如同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正中他下怀!他正绞尽脑汁,苦于找不到一个足够盛大、足够震慑人心的场合来挽回自己因佛堂丑闻而跌至谷底、几乎荡然无存的声誉!
这祭天大典,不仅能彰显他“体恤民情”、“敬畏上天”的明君形象,更能用那浩大的排场、庄严的仪式感,将那些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他的“德行有亏”、“秽乱佛堂”的议论彻底压下去,冲刷干净!用金碧辉煌的盛典掩盖肮脏的现实,这本就是帝王最擅长也最乐此不疲的把戏!
“甚好!甚好!”姜烁紧绷的嘴角终于扯开一丝弧度,甚至挤出了几分赞许的笑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阿妧深谋远虑,思虑周详,所言极是!此议甚合朕心!祭天大典,势在必行!不仅要办,还要办得空前盛大,举国同庆!要让天下臣民都看看,朕对大安江山社稷的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他越说越觉得此计绝妙,仿佛已经看到了万民俯首称颂、山呼万岁的场景,连日来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只是,他那飘忽的眼神,在掠过姜凝妧身侧、萧翊珩那张清冷绝艳、仿佛不染世间尘埃的脸庞时,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一瞬,一丝扭曲的痴迷与强烈的不甘如同毒蛇般飞快闪过眼底,随即又被强行压下,转为更深的阴鸷。
“皇兄圣明。”姜凝妧垂首行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嘲讽。
她转头,对着仍在用帕子拭泪的赵皇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与安抚:“皇后娘娘也莫要太过忧心伤神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重凤体,护好腹中的小皇子。这祭天大典,诸多繁文缛节,还需娘娘您这位中宫之主亲自操持、主持大局呢。”她话中有话,指尖在赵皇后手背上轻轻一点。
赵皇后瞬间领会,眼中悲戚未退,却已悄然燃起一丝狠厉的火焰。
她顺着姜凝妧的话,幽幽叹息,声音依旧柔弱,却暗藏锋芒:“多谢殿下开解。只是……经此一劫,臣妾每每思及那场大火,便觉这后宫之中,人心叵测,暗藏杀机,实在令人寝食难安……尤其是芙贵妃妹妹,她素来性子直爽,对臣妾入住中宫似乎……唉,或许是臣妾多心,杯弓蛇影了。”
她恰到好处地点到为止,将一枚淬了毒的怀疑之针,轻飘飘地、却无比精准地刺向了芙贵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