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卷过广袤的河西走廊,扬起漫天黄沙,却掩不住那由远及近、清脆悠扬的驼铃声。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如同蜿蜒的巨龙,正缓缓东行。高大的双峰驼背负着沉重的货物,在驼夫的吆喝声中,沉稳地踏过戈壁与绿洲的交界。驼背上,除了捆扎严实的皮囊和木箱,还坐着风尘仆仆的旅人——他们深目高鼻,胡须卷曲,头戴尖顶毡帽或缠着色彩斑斓的头巾,正是来自遥远西域的粟特商人。
为首者名叫康萨保,是这支商队的萨保(首领)。他裹着厚实的羊皮裘,眯缝着被风沙打磨得锐利的眼睛,望向东方天际线上隐约浮现的巍峨轮廓。那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这片饱经战乱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土地的心脏——陈留。不,如今它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大统王朝的都城,许昌。
“萨保,前面就是玉门关了!”一名年轻的粟特向导策马靠近,指着远处关隘的轮廓,声音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抵达目的地的兴奋。
康萨保微微颔首,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玉门关,这座古老的雄关,曾因战乱而凋敝,商旅断绝。如今,城楼上飘扬的“刘”字大旗和修缮一新的雉堞,无声地宣告着新秩序的到来。通关手续异常顺畅,守关的汉军校尉验看过盖有西域都护府大印的关牒,又仔细检查了商队携带的货物清单——主要是香料、玉石、毛皮和少量的玻璃器皿、金银器,确认无误后,便挥手放行,态度虽严肃却不失礼数。这与康萨保记忆中,那些对胡商动辄盘剥勒索的旧日边关官吏截然不同。
“看来,这位大统皇帝陛下,果然如传言般重视商路。”康萨保心中暗忖,对新王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离开玉门关,踏上中原腹地,景象更是不同。沿途的驿站修葺一新,官道平整宽阔,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屯田卫的兵卒巡逻,秩序井然。田野间,农夫们正使用着闪亮的铁犁辛勤耕作,水车在河渠边吱呀转动,灌溉着大片良田。更让康萨保惊讶的是,在一些城镇外围,他看到了巨大的、依靠水力驱动的磨坊,石磨日夜不停地旋转,将谷物碾磨成粉,效率之高,远非人力或畜力可比。
“水力磨坊……真是巧夺天工!”康萨保忍不住赞叹。他在西域也曾见过利用水力的器械,但如此规模、设计精良的,却是首次得见。这让他对即将抵达的都城,以及那位传说中倚重“奇技淫巧”的皇帝,充满了更多的好奇与期待。
半月之后,当许昌那恢弘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商队都沸腾了。高大的城郭绵延不绝,远超康萨保见过的任何一座西域城邦。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身着各色服饰的商旅、农夫、工匠、官吏穿梭不息,一派繁华景象。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新出炉面饼的麦香、铁匠铺传来的炭火与金属气息、药材铺的草木芬芳,还有来自遥远海洋的咸腥——那是海路商船带来的货物气息。
康萨保一行在鸿胪寺(主管外宾事务的官署)派来的小吏引导下,入住专为西域商贾设立的“胡商邸”。邸舍宽敞整洁,设施齐全,甚至有通晓粟特语的译官协助沟通。安顿下来后,康萨保立刻向鸿胪寺递交了请求觐见的文书,并附上了精心准备的贡品清单——除了常规的香料、美玉、骏马,还有几件他视为珍宝、准备献给大统皇帝的“奇物”。
数日后,康萨保接到了入宫觐见的旨意。他换上最隆重的粟特锦袍,带上几名核心成员和那几件“奇物”,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穿过戒备森严的宫门,步入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未央宫内,庄严肃穆。刘基端坐于御座之上,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气度沉凝。左右文武大臣分列,目光或审视、或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远道而来的胡商。丞相刘晔侍立一旁。
康萨保依照汉礼,恭敬地行跪拜大礼,献上贡品清单,并用略显生硬的汉语朗声道:“粟特商团首领康萨保,奉西域诸国君主及商团之托,觐见大皇帝陛下!恭贺陛下扫平六合,一统寰宇!特献上薄礼,愿陛下江山永固,大统昌隆!”
刘基微微抬手:“康萨保远来辛苦,平身。赐座。”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陛下!”康萨保起身,在侍从搬来的锦墩上小心坐下。
贡品被一一抬上殿来。成箱的胡椒、肉桂、乳香、没药散发出浓郁的异域芬芳;色泽温润的和田美玉、雕工精美的于阗玉器光彩夺目;数十匹高大神骏的西域良马在殿外嘶鸣,引得武将们频频侧目。这些固然珍贵,但对于见多识广的大统君臣而言,尚不足以引起太大波澜。
直到康萨保亲自捧上一个用厚重绒布覆盖的托盘时,殿内众人的目光才真正被吸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揭开了绒布。
刹那间,殿内仿佛亮起了一道寒光!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弯刀。刀身狭长,弧度优美流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仿佛星辰碎片般的斑斓纹理。刀锋锐利无匹,仅仅是目光触及,便让人感到一股寒意。刀柄以乌木制成,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缠绕着金丝,华丽而内敛。
“陛下,此乃我商队行经波斯时,重金购得的一柄宝刀,名曰‘舍施尔’(Shamshir,波斯弯刀)。”康萨保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此刀非以寻常方法锻造。波斯匠人用一种名为‘块炼法’的秘技,反复折叠锻打精铁,使其纹理天成,刚柔并济,锋利远胜寻常刀剑!”
“块炼法?”御座上的刘基眼神微动,身体微微前倾。这个词触动了他敏锐的神经。他麾下首席大匠马钧所推行的“灌钢法”,虽然效率与质量冠绝当世,但本质上仍是液态冶炼的范畴。而这“块炼法”,听起来似乎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固态还原工艺。
侍立在武官队列中的张辽、徐晃等将领,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柄弯刀。作为久经沙场的宿将,他们对兵器的优劣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那刀身上流转的寒光与奇异的纹理,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不凡。
“萨保所言不虚?”刘基问道,语气中带着探究。
“小人不敢欺瞒陛下!”康萨保连忙躬身,“此刀之利,可轻易斩断寻常铁甲!若陛下允许,小人愿当场演示。”
“准。”刘基颔首。
立刻有侍卫抬上一副缴获自曹魏或蜀汉的旧式铁札甲(由铁片串联而成)。康萨保的一名随从,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波斯工匠,上前一步,恭敬地接过舍施尔弯刀。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刀,对着那副铁甲猛地斜劈而下!
“锵——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后,是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只见那厚实的铁甲片,竟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斩开一道长长的豁口!断口处光滑如镜,而那波斯弯刀的刃口,却丝毫无损,依旧寒光凛冽!
“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武将们眼神更加炽热,文臣们也面露惊容。他们深知大统军中所装备的“灌钢法”百炼刀已是当世顶尖,但眼前这柄波斯弯刀的锋利程度,似乎犹有过之!更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是一种全新的、未知的金属处理技术!
刘基的目光从断开的铁甲移到那柄弯刀上,最后落在康萨保和他身后那位沉默的波斯工匠身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缓缓开口:“好刀!此‘块炼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康萨保,你献宝有功。你身后这位波斯工匠,想必精通此法?”
康萨保心中一喜,知道机会来了,连忙道:“回禀陛下,这位是来自波斯法尔斯省的匠师阿扎德(Azad),其家族世代以锻造刀剑为业,对‘块炼法’颇有心得。小人斗胆,愿将阿扎德献于陛下,助大统精研此技!”
阿扎德上前一步,右手抚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生涩地说道:“伟大的皇帝陛下,阿扎德……愿为您效劳。”
刘基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善!阿扎德匠师远来辛苦,赐金百斤,锦缎百匹,暂居将作监客舍。康萨保献宝有功,赐‘通商符节’,许其在许昌东西二市自由行商,税赋减半!其余贡品,皆由少府收纳,按价给值!”
“谢陛下隆恩!”康萨保与阿扎德激动地再次拜倒。通商符节和税赋优惠,对他们这些商人而言,是比黄金更珍贵的赏赐!
觐见结束,康萨保一行退下。刘基立刻召见了马钧。
当那柄斩断铁甲的波斯弯刀和关于“块炼法”的描述摆在马钧面前时,这位素来沉稳的大匠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如同抚摸情人般小心翼翼地拿起弯刀,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带着奇异花纹的刀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独特力量。
“陛下!”马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刀纹理,非锻打折叠不能成!这‘块炼法’,乃是以固态精铁反复加热锻打、折叠,排除杂质,同时渗入碳分,最终形成刚柔相济之体!与我等‘灌钢法’之熔炼浇铸,路径迥异,然其理相通,皆在控碳、除杂、调质!”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加快:“波斯此法,虽耗时费力,产量低下,然其所得之铁,质地尤为均匀细腻,韧性极佳,尤其适合打造此类需极高韧性与锋利度的弧形利刃!反观我‘灌钢法’,以生熟铁相灌,效率奇高,所得之钢硬度、强度皆属上乘,尤善铸造刀剑矛头、甲片等需硬度的兵器部件。二者各有所长!”
刘基看着马钧眼中燃烧的火焰,知道这位技术奇才的灵感已被彻底点燃。他沉声道:“德衡(马钧字),朕将此刀与波斯匠师阿扎德交予你。命你仔细研究这‘块炼法’之精髓,尝试与我‘灌钢法’相融合!若能取长补短,创出更胜一筹的炼钢新法,则我大统军械,将再无敌手!此乃国之重器,万不可懈怠!”
马钧郑重地双手接过弯刀,深深一躬:“臣,马钧,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将两种冶炼技术优势结合的构想。技术的壁垒,正因这跨越万里的交流而被悄然打破。
与此同时,康萨保的商队带来的另一项“奇物”,也在许昌城内悄然掀起了波澜。在东西二市繁华的商铺里,粟特商人除了售卖香料珠宝,还展示了一种洁白、柔韧、轻便的书写材料——纸。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但当一些识字的文士、书吏被邀请试用,用毛笔在光滑的纸面上写下流畅的字迹,对比沉重的竹简和昂贵的缣帛时,惊叹声便此起彼伏。
“此物轻便若羽,书写流利,远胜简牍!”
“洁白如雪,吸墨均匀,比之缣帛更易书写,且造价低廉!”
“妙哉!此真乃文房至宝!”
消息很快传开。不仅文人墨客趋之若鹜,连官府的书吏、太学的博士,乃至宫中的宦官,都纷纷派人打听购买。鸿胪寺的官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动向,迅速将情况上报。
数日后,少府监(掌管皇室手工业)的官员便找上了康萨保,表达了朝廷希望大量采购这种“纸”,并了解其制作工艺的意愿。康萨保心中狂喜,他知道,又一条巨大的财路正在向他敞开。他立刻表示,愿意提供样品和部分原料,并承诺可以协助引进通晓造纸技艺的工匠。
来自西域的风,不仅带来了珍宝与骏马,更带来了异域的火种与文明的讯息。当波斯弯刀的寒光在将作监的炉火旁闪烁,当中原的士子开始在洁白的纸张上挥毫泼墨,一个技术交融、文明互鉴的新时代,正在大统王朝的都城许昌,悄然拉开序幕。丝路驼铃的回响,正化为推动帝国车轮滚滚向前的无形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