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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比利因为自己突然的掐扼而猛地咳嗽，小脸涨得通红，汤姆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那咳嗽声像破碎的风箱，在他听来却比比利平时装模作样的笑声悦耳多了。*活该。*
但这份快感转瞬即逝，被一种更深沉的阴郁覆盖。自从那个哈利给他掖被角的夜晚之后，日子像凝固的糖浆，黏稠而毫无变化。哈利·波特面对他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僵硬感一点没少。肩膀总是下意识地绷着，绿眼睛里的温度像是隔着厚厚的冰层。汤姆看得清清楚楚。可当哈利转向比利时，那冰层就瞬间融化，变成温和的溪流，自然而然地流淌。他能轻松地拍比利的头，毫不费力地对他笑，说话的声音都像是裹了一层阳光晒过的。
比利？比利简直像只吸饱了蜜糖的苍蝇，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哈利身上。他那些看似天真无邪的话——“哈利，汤姆好像不开心呢？”、“哈利，你对我真好！”——汤姆听得出里面裹着的毒针，每一句都在不动声色地把他往哈利视线的边缘推，往阴影里推。而哈利，那个愚蠢的救世主，竟然每次都照单全收！汤姆越来越沉默，像一座积蓄着岩浆的小火山，眼神里的阴鸷浓得化不开，连炉火的热气都驱不散。哈利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有时会看着汤姆，眉头微蹙，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也许是担忧？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不愉快的回忆。他想改变，汤姆能感觉到那点笨拙的意图，可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或者说，他心底的某道闸门死死地关着，把汤姆挡在外面。
“哈利！你看我画的兔子！”比利兴冲冲地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跑过来，脸上是汤姆最厌恶的那种毫无杂质的、蠢兮兮的笑容。他像献宝一样，把纸塞到哈利手里，打断了哈利正低头研究的一沓写满潦草字迹的羊皮纸（邓布利多军训练计划？汤姆瞥见过那标题）。
哈利被打断了思路，却似乎松了口气，仿佛从什么沉重的负担里暂时解脱。他习惯性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挂上微笑，接过那张纸。纸上是几团歪歪扭扭的彩色线条，勉强能从那两根突兀伸出的长条看出是兔子的耳朵，至于身体，更像是一团打翻的颜料罐。*蠢透了。* 汤姆在心里冷哼。然而，哈利看着这拙劣的画作，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一瞬，连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阴霾都仿佛被这幼稚的涂鸦驱散了几分。他伸出手，揉了揉比利乱糟糟的头发，声音温和：“比利真棒！画得真好。” *虚伪！* 汤姆捏紧了手中的蜡笔，那廉价的蜡块几乎要被他捏碎。
比利的大眼睛闪烁着得意，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用那种汤姆再熟悉不过的、看似无心实则精准无比的语气，对着角落里的汤姆说：“汤姆也画得很棒！哈利你让汤姆给你看看嘛！” 他的声音又甜又亮，充满了“分享”的喜悦。
“哦？”哈利果然被挑起了兴趣，他放下比利的画，目光带着几分好奇和鼓励投向汤姆。那目光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汤姆一下。*他想看？他会……喜欢吗？* 这个念头荒谬地滑过汤姆的脑海，快得让他自己都心惊。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是藏起画纸，还是像比利一样献宝？——比利已经像只灵活的小兽，窜到他身边，一把将他压在胳膊下的画纸抽走了！
“看！哈利！汤姆画的！”比利献宝似的，几乎是蹦跳着把画纸塞回哈利手里。
汤姆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心脏在肋骨后面不合时宜地擂起了鼓。他攥着蜡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冰冷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牢牢地锁在哈利脸上。
哈利脸上的笑容，在看清画纸内容的那一瞬间，如同被冰水泼过，凝固，然后迅速褪色、消失。
那幅画。汤姆用黑色的蜡笔，几乎涂满了整张纸的底色，浓重、压抑，像翻滚着暴风雨的、永不见天日的夜。而在那令人窒息的黑幕中央，他用白色的蜡笔，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廓。线条简洁，却异常精准有力，带着一种冰冷而纯粹的象征意味。那是一个骷髅头。白骨森森，空洞的眼窝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不需要任何提示，哈利·波特一眼就认出了它。这景象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了他的骨髓，融入了他的噩梦。无数次，在漆黑的夜色里，在英国魔法界的天空上，就是这样一个巨大、惨绿、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骷髅骤然炸开，一条狰狞的蛇从它口中游出，随之而来的是人们撕心裂肺的尖叫——“神秘人！！！”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哈利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像被抹布擦掉似的，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苍白得吓人。手臂的肌肉猛地绷紧，几乎能看到薄薄衣料下瞬间贲起的线条。那温和的、属于“波特先生”的笑容彻底从他脸上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汤姆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惧和……厌恶的神情？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穿透画纸，直直刺向汤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他，看见他身体里流淌的某种令人战栗的本质。
汤姆的心，就在哈利脸色剧变、笑容消失的瞬间，笔直地沉了下去，沉进一片冰冷的、名为“果然如此”的泥潭里。*他怕了。他厌恶了。他看到了……他。* 比利站在哈利身后，几乎贴在哈利的腿边，那张稚嫩的脸上，对着汤姆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充满恶意的挑衅笑容。那笑容明明白白地写着：看吧，我说对了。他果然讨厌你。
“我……”哈利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砾。他甚至没有再看汤姆一眼，目光仓惶地从那幅骷髅画上移开，仿佛那画纸会灼伤他的手。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腿，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我有点不舒服……去睡一觉。”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狼狈，“你们自己玩。”他甚至没有等任何回应，脚步匆匆，甚至有些踉跄地冲向书房门口，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丢进冰水里的木头。
书房的门在哈利身后沉重地关上，“砰”的一声闷响，像一块巨石砸在寂静的水面，也砸在汤姆的心上。
偌大的书房瞬间只剩下汤姆一个人。比利呢？那个胜利者早就跟着哈利跑了，留下他独自面对这满室的空旷和冰冷的空气。炉火还在噼啪作响，却再也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寒意。
汤姆坐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一动不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他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陷在阴影里。
*嘶……汤姆……* 细微的嘶鸣声响起。一条冰凉光滑的小蛇从他的袖口里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它似乎感觉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凝固的绝望气息。它小心地沿着他的手臂爬上来，用冰凉的身体轻轻蹭了蹭汤姆同样冰凉的脸颊。
孩子木然地伸出手。蛇乖巧地盘绕在他的掌心，小小的头颅蹭着他的手指，试图传递一点微弱的安慰。汤姆低下头，凑近掌心里这唯一不会背叛他的生灵，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他害怕我……”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伏地魔。*
蛇昂起小小的头，困惑地吐着信子。它的小脑袋无法理解人类如此复杂的情绪。它不明白，为什么汤姆明明那么渴望那个绿眼睛男人的亲近，却总是用比利那样虚伪的假笑来掩饰？它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明明会在深夜悄悄来到汤姆床边，盘腿坐在地板上，沉默地、长久地注视着假装沉睡的汤姆（蛇数过，至少七八分钟），眼神里带着一种它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却始终不肯像拥抱比利那样，张开手臂抱抱它的小主人？*他为什么不抱抱你呢，汤姆？他明明看你看了那么久……* 蛇的小脑袋想不通。
*要是没有那个讨厌的比利就好了……* 蛇的思维滑向更简单的方向，带着冰冷的食欲。*没有比利，小汤姆就不会这么伤心了。* 而且，*没有比利，我就可以吃掉那只肥嘟嘟、总在咯吱咯吱啃东西的蠢兔子了……*
哈利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卧室，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擂鼓一般。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他无法形容自己刚才那一刻的感受。
那幅画……那个骷髅……像一个恶毒的诅咒，瞬间撕开了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平静假象。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画纸上的蜡笔线条，而是那个夜晚，戈德里克山谷，绿光闪过……父母冰冷倒下的身影……他无法遏制地想起那个孩子——汤姆·里德尔。不，不是眼前这个四岁的孩子，而是那个在孤儿院长大，眼神阴鸷，天赋异禀，最终走向黑暗深渊的男孩。他想起冥想盆里看到的记忆：年轻的里德尔残忍地陷害海格，冷酷地杀死自己的父亲一家……最终变成那个蛇脸怪物，那个带来无尽恐惧和死亡的……伏地魔。
每当他试图将目光投向那个也叫汤姆的孩子，那个他亲手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小小的、柔软的身体，那个曾在他怀里安睡过的婴儿……一种巨大的撕裂感就攫住了他。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曾经那么认真，那么坚定地发誓要好好照顾他，给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充满爱和光明的未来。
可是，当他看着小汤姆一天天长大，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越来越熟悉——那是一种属于里德尔的、洞察人心的锐利，混杂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掌控欲；当他脸上偶尔流露出的那种高傲、不屑、或是算计的神情，与记忆中冥想盆里年轻伏地魔的面容诡异重合；当他的思维开始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缜密和……冷酷（哈利不止一次发现比利的小兔子会莫名其妙地受点“小伤”，而汤姆总是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哈利就无法再坦然面对他。
那幅骷髅画，像一个残酷的印证，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之门：*他在长大，越来越像他……那个他注定要面对的死敌。*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每一次试图靠近汤姆的努力，都变成一场与内心恐惧的艰难搏斗。他僵硬，他退缩，不是因为他讨厌眼前这个孩子，而是因为他无法承受那孩子身上日益清晰的、属于另一个恐怖存在的影子。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令人窒息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