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很快就带着女医回到了王府。
刚一走进房间,苏昭君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她立刻放下随身的包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将干净的帕子搭在卢意的手腕上,给王妃把脉。
绿桃焦急地问:“大夫,怎么样了?”
苏昭君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苏青青,才转身对绿桃道:“月份太浅,胎儿肯定是保不住了。”
听了这话,绿桃捂住嘴,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哽咽道:“那王妃呢?她的身子还好吗?”
这次苏昭君没回话,她捡起地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纸和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递给绿桃。
“听小兰说你们府里有自己的药房,那你就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吧,熬上小半个时辰就可以端过来了。”
绿桃抹了一把泪,接过薄纸,应声而去。
等到她离开以后,苏昭君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很小很小的药丸,给王妃喂了进去。
苏青青问道:“这是什么?”
“保命丹。”
说完,苏昭君按紧瓶塞,把小瓷瓶递了过来,道:“里面还有两颗,危急关头可以保一次命,姐姐收下吧。”
苏青青接过东西,用手摸了摸瓶身刻着的“修心”二字,什么也没说,把它放进了袖口。
她想了想,又问:“银子够花吗?不够的话,我让小兰去给你拿一些带走。”
苏昭君笑了起来:“姐,我都能自己出来行医了,那还能要你的钱?”
“况且,修心医馆就是你买下来的吧?我现在是医馆的二把手,赚到的钱已经足够养活我自己了。”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去拉苏青青的手,一脸担忧道:“倒是姐姐你,在王府过得还好吗?”
“我听娘说了,你现在的日子不比在太后娘娘面前风光,身份也低了许多。娘经常在家里哭,她担心你在府里受委屈。”
“刚好今儿个我来了,问一问你的情况,回去说给娘听,也好让她安心一些。”
苏青青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我在王府过得挺好的,你有时间就劝一劝娘吧,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苏昭君接过茶盏,无奈道:“我哪里劝得动啊?”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兄妹三人,只有你不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你的情况,总是梦见有坏人要害你。”
苏青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某种程度上,苏母确实说得没错。
确实总有人想要害她啊!
她干笑了两声,道:“没事,王府人不多,我能应付过来。”
听了这话,苏昭君有些怀疑了,她不确定地问道:“不是,你……姐,你真的过得好吗?”
“王爷不喜欢你?他不让你生孩子?还是王妃罚你了,让你下跪磕头奉茶请安?侧妃故意使绊子找你的麻烦?其他妾室背地里给你下药?”
她越问越激动,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苏青青伸出手,把自家妹子按了回去:“坐下坐下,王妃还在床上休息,不得大声喧哗。”
她看了苏昭君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孩子,话本子看多了吧?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陷害?”
“王府没有你想的这么恐怖,就是规矩多了些,回去跟娘说,让她放心,我在府里过得很好。”
苏昭君还想问些什么,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
绿桃端着药进来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王妃,王妃。”
“醒一醒,咱们起来喝药了。”
卢意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忍不住皱起眉毛,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她的嘴里泛着苦味,腹部也传来隐隐阵痛,身上更是和散了架一样,哪里都不舒服。
卢意喘了一口气,在绿桃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绿桃哄道:“来,您把这药喝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卢意没有接过她手里的碗,有些恍惚道:“绿桃,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
“我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卢意攥紧了被角,尽力去忽略身下的疼痛,声音里逐渐带上了哭腔:“我……我梦见孩子站在远远的地方,喊了我一声娘亲。”
“结果无论我怎么走,怎么跑,我都追不上她。是个小女孩,眉眼很漂亮,长得很像王爷。”
说到这儿,卢意忍不住呛咳起来。
苏昭君连忙上前,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手帕。
卢意接过帕子,用力捂住嘴,咳着咳着,就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呜咽。
“我的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我第一个孩子啊……”
苏青青坐在桌子旁,被绿桃挡住了视线,看不清王妃的身影,只能听见她悲如泣血的哭声。
她忍不住转过了头,看向窗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家心里都清楚,按照王妃的身子情况来看,落了这一胎,只怕是很难再有孕了。
在古代,一个女子不能怀孕,在世人的眼里,她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上午,众人刚得知王爷遇刺的消息时,苏青青还在感慨,就算王爷遇难,王妃也能依靠着身孕,保全自己的地位。
结果到了下午,一个不小心,王妃就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正呆呆地坐在床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任凭绿桃怎么劝她喝药,她也不肯张嘴。
苏青青垂下眼睛,安静地想:真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啊。
她起身走过去,接过绿桃手里的碗,坐在了床边。
卢意察觉到她的动作,极力止住了哭泣,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苏青青平静道:“王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多说,讲几句话就走。”
她没有再自称“妾身”。
而一向讲规矩的卢意,这次也难得地默许了她言语里的不敬,低声道:“你说吧。”
苏青青示意绿桃把帕子垫在王妃的领口处,避免药汁落在衣服上。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汤药,喂到卢意的嘴边,平静道:“我让侍卫长带人守在你的院子里,就是怕你关心则乱,听了王爷遇刺的消息,就想要出府去看他。”
听了这话,卢意无言以对。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为此付出了代价,落了孩子。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张开嘴,喝下了苏青青手里的那一勺药。
绿桃见自家王妃终于愿意喝药了,忍不住握紧双手,激动地落下泪来。
苏青青继续道:“王爷没有太子殿下的伤势重,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允许他比太子先醒,他也不能回府,要不然就是害了大家。”
说到这儿,她又舀起一勺药,递了过去:“你嫁进王府之前,在宫里待过一段日子,你应该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卢意咽下嘴里的药汁,点了点头。
皇帝的性格敏感多疑,而且听不得别人忤逆他的话。
太子没有家室,哪怕现在重伤垂危,也没人去看望他。
瑞王虽然有家室,但他的王妃——也就是自己——出身于太后家族,代表了整个豫州卢家,势力不容小觑。
而如今,瑞王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又有功绩傍身,无论对太子,还是对皇帝,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如果她此时贸然去探望,说不定会被有心之人报给皇帝,更加坐实了王爷“试图争夺太子之位”的罪名。
想清楚这一点以后,卢意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她差点害死王爷!
苏青青见王妃想明白了,便站起身来,把药碗还给绿桃。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卢意,眼神里带着同情和怜悯:“你初次有孕,心情波动大,这不怪你。”
“你的身份高贵,就算无子,也能稳坐王妃的位置,记得准时喝药,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只希望你不要记恨我,过了今日,往后你还是你的王妃,我就继续当我的妾室。”
说完,她招呼苏昭君:“走吧,我送你出府。”
就在这时,卢意忍不住开口喊道:“等一下!”
苏青青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卢意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难怪王爷这么喜欢你。”她低声道,“要是换作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苏青青笑了起来。
说白了,她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了活下去才争宠,而卢意也只是被时代裹挟住的一个可怜女子罢了。
过往云烟成旧梦,一笑泯恩仇。
她挥了挥手,带着苏昭君离开了王妃的院子。
————
兵部议事堂。
由于太子和瑞王两位殿下遇刺,所以彻查贪污案一事暂时搁置下来,太医们蜂拥而至,给他们二人疗伤。
秦瑞轩紧闭着双眼,假装自己还处于昏迷之中,心里却立刻思考起对策来。
此事想必已经传到了太后和贤妃那边,她们二位深居宫中,熟知各种诬陷套路,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管事跟随自己多年,想来也有把握能管理好王府,不需要他再过多操心。
只是王妃怀有身孕,就怕她不清楚情况,执意要出府来探望自己,管事拦不住她。
还有苏青青……
一想起她,秦瑞轩的心里就柔软了几分,连带着伤处都不怎么疼痛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几位太医交谈的声音:“这箭射中的位置不太好啊。”
“确实,万一扎中了内脏,直接取箭会造成瑞王殿下大出血。”
“那怎么办?也不能把箭留在这里吧,还是得尽快取出来,避免感染。”
“那就取吧,你们谁带了麻沸散?用完了?不会吧……没有麻药能直接拔箭吗?你来?”
“不不不,你来。”
“你来……”
秦瑞轩咬紧了牙关,额头暴出了青筋。
这几个该死的庸医!
一支冷箭而已,又没有毒,他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有什么不能直接取的?
站在床榻边叽叽呱呱商量半天,还在讨论要不要去隔壁太子殿下那边讨一点麻沸散过来。
他秦瑞轩看着就这么脆弱吗,取个箭还要用麻药?
再不把箭取出来,他的血就要流干了!
就在瑞王殿下快要忍不住怒意,准备睁眼自己拔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满脸喜悦道:“太子殿下醒了!”
醒了?
听了这话,秦瑞轩终于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哪怕以后还有好些麻烦等着自己处理,但总比太子真的嘎巴一下死在了兵部要好得多。
太医们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用陪葬了。
他们连忙上前围住小太监,七嘴八舌地问道:“太子殿下伤势如何?包扎好了吗?”
“醒了多久?体温还正常吗?”
“还有没有多的麻沸散?有的话就带我去拿一些……”
随着他们的问话,小太监脸色越来越惊恐,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瑞,瑞王殿下!”
太医们身形一僵。
不知什么时候,秦瑞轩已经站在他们身后,面色阴沉地捂着伤处,冷笑道:“问题挺多哈。”
“求知欲还怪旺盛的。”
太医几人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清了瑞王殿下眼里的恼火。
他们立刻和小太监一样“噗通”跪到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瑞王殿下饶命!”
“殿下饶命,臣等这就来给您处理伤势!”
秦瑞轩气笑了,没让他们起身,自己一只手按住腹部,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把箭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快,从伤口里带出来零星的碎肉和血液,劈头盖脸地溅在了身下这几个太医的头上、脸上。
“滚过来给本王包扎。”
太医们连忙道:“是,是!”
另一边,太子殿下秦瑞楚在太医的治疗下,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睛,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道:“太子殿下,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秦瑞楚打量他一眼,马上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父皇身边新的大太监,之前那位李全福总管的徒弟——
赵忠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