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苏昭君拎着自己的药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大声问道:“谁有病?我来治!”
听见这句话,那女子的哭声一顿,脸上带了些惊慌失措,连声问道:“你……你是大夫?”
“如假包换。”
苏昭君走到男子身边,把药箱往地上一放,发出“咚”的闷响。
周围人见大夫来了,纷纷凑上前去,想要围观她诊断的结果。然而当苏昭君正要抬手去给病人把脉时,就听见那女子极其扭曲地尖叫一声:“不行!”
她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狠狠甩开了身后的秦温竹,猛地扑过去把中毒男子压在身下,厉声道:“不准你碰他!”
“报官,我要报官!谁知道你是真大夫还是假大夫?我夫君在店里中了毒,众人有目共睹,又岂能让你这个江湖郎中在这儿混淆视听?”
那女子此时异常凶狠起来,她越过自家夫君的身体,一把将对面的苏昭君推了个屁股墩,然后伏在男子的身上哭了起来:“三郎,你死得好惨啊!”
“我们夫妻两载,风雨同舟讨生活,每天起早贪黑地经营店铺,快活日子还没过上几天,结果这丧良心的店家,居然拿过期的东西来给你吃,叫你中了毒呀!”
“三郎、三郎哎……”
旁边有位公子看不下去了,皱眉开口道:“就算是报官,官府也会派官医来给病人检查身体。如今有现成的大夫在身边,为何不让人家先给你夫君治病?”
“况且这男子胸口有呼吸起伏,明显还有得救,为何一直拖延时间,不让大夫近身,莫非——”
公子眯起了眼睛:“莫非你盼着他死?”
眼见着那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似乎被戳中了心思,说话也磕巴起来:“你,你莫要信口开河,他是我夫君,我怎么会……”
凤仙站在一旁,冷声接话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各退一步,我派人去报官,你让大夫给男子检查身体,这样够公平了吧?”
当听见女子亲口说出的“经营店铺”四个字,凤仙心里立刻有了大致的猜测。
再加上这女子死活不肯让苏昭君近身,这不活脱脱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说完,她招来一个店小二,当着众客人的面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去西街的官府处请官捕过来,就说这里发生了命案,需要大人前来做定夺。”
店小二领命而去。
凤仙对着大家说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我们家铺子自从开业以后,广受客人们的好评,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和四公主殿下都对苏氏甜品称赞有加。”
说到这儿,她转身看向那对夫妻:“我不知道你们二位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故意在客人面前造谣,不仅说甜品里的水果过期,还污蔑后厨有老鼠和蚊虫。”
“莫不是见我一介妇人家,店里没有男子扶持,故而生出了欺辱之意吧?”
凤仙的质问句句犀利,逼得那女子的脸色难看至极:“你胡说八道!”
“我夫君中毒是真,我又怎么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苏昭君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道:“行了,废话这么多,直接让我看看你夫君的情况不就行了?”
“再拖下去,只怕原本没事儿的人,也硬生生成了烂心坏肺的病患,下半生都瘫在床上,指望你伺候着端夜壶呢!”
她语气里的讥讽之味十足,女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他客人们也纷纷开口附和道:“对呀,你就让大夫看一看呗。”
“你夫君都开始口吐白沫了,还能撑到官捕过来吗?”
“谁知道这男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过来故意赖上苏氏甜品铺呢。这店里卖的全是冷饮,有什么好中毒的?”
客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逼得女子后退半步,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仿佛中毒的不是她家男人,而是她自己。
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是店里的常客了。
最开始只是奔着皇后娘娘和四公主殿下的名声来的,结果没想到苏氏甜品确实是京中独一份的美味,吃了这么多次,从来没出现过什么问题。
况且在平日里,店里的凤仙掌柜亲切又温柔,待人接物都是耐心十足,如今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女子,大家自然生出了几分袒护之心,定要对挑事之人追究到底。
否则没有了苏氏甜品铺,他们还能上哪儿去找这么好吃的东西?
苏昭君用帕子搭在男人的手腕上,微皱着眉开始把脉。
她轻按片刻,只觉其脉象缓慢,一息不足四至,很有可能是寒毒内侵或者阳气虚弱,是为“迟脉”。
紧接着,她又往旁边挪了两步,伸出手摸了摸男子的脚腕。
入手冰凉,其踝内侧的脉搏比起手腕处更加杂乱无章,想必是拖延时间太久,已经出现了心律不齐的症状。
得出结论以后,苏昭君站起身子,接过凤仙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才迎着众人好奇又紧张的目光,淡定地吐出几个字:“乌头碱中毒。”
听见这句话,众人的目光立刻如针刺一样射向那女子。
乌头碱中毒!
如果真如她所说,夫君是吃了甜品才晕倒的,那现在怎么又和乌头碱扯上了关系?
听到苏昭君的诊断结果以后,女子顿时心里一惊,面上却依旧强撑着淡定,开口斥责道:“你这个女大夫,年纪虽小,口气却如此轻狂!”
“我夫君如今倒在你们的店里是事实,别给我推三阻四的,妄图逃脱责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秦温竹嗤笑一声,道:“行,既然你不认可女大夫的诊断结果,那么大家就在这儿等着官捕来做决断吧。”
乌头碱——药性极强,入体后会直接作用于心肌,导致全身麻木,昏迷不醒,严重点甚至会令病人双目失明。
只怕拖到官医来救人时,这男子已经无药可救,只能当一辈子的盲人了。
就在这时,店小二刚好带着官捕回到了店里。
“您快来看看吧,咱家掌柜正和那闹事的夫妻俩周旋呢。”
来到二楼,只见众人围在其中一处座位旁,正互相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抬起头来,用鄙夷的目光投向那名无理取闹的女子。
凤仙走到官捕的面前,向他们仔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很快,经过官医的把脉后,也得出了与苏昭君差不多的结果,依旧是乌头碱中毒,与这男子方才吃下的甜品毫无关系。
闹事的女子很快就被捕快押走了,连同她的夫君一起,以“扰乱治安”为罪名,带入牢狱问罪。
凤仙轻叹一口气,对着客人们笑道:“让大家见笑了,今日的消费全部免单,记在妾身的账上。”
众人纷纷表示理解。
有位小姐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掌柜的,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凤仙温声道:“小姐请讲。”
“刚才我一眼望去,只见那男子的鞋底沾了好些点心碎屑,似乎是出自哪家糕点铺子。”
她往四周环顾一圈,才继续低声道:“你想想,是不是得罪了哪户生意人,以至于他们派人来故意抹黑苏氏甜品铺?”
听了这话,凤仙忍不住皱起眉毛来。
苏庶妃一直告诉自己要以和待人,自己管事这么久,从来都谨记她的教诲,没有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而且店里的小二们也经过严格训导,不可能主动惹事,招来客人的不满。
看来今日这事非同小可,等到晚上回府以后,她便去请管事帮忙写一封信,送到宫里去吧。
苏昭君把方才诊脉的帕子递给店小二,示意他拿出去扔掉,才对着凤仙道:“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多谢你的招待,牛乳冰很好吃。”
凤仙笑道:“哪里,苏小姐帮我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应该是妾身谢你才是。”
秦温竹站在一旁,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小姐?这家甜品铺是你开的?”
凤仙还没反应过来,苏昭君就大大咧咧回答道:“不啊,是我姐姐开的,只是她不常来店里,我偶尔会来这里吃点东西。”
秦温竹挑起眉毛:“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凤仙给拉住了。
凤仙抬起头,有些警惕道:“夫人刚才点了两份牛乳冰,对不对?妾身马上给您端过来,再送您一份西米冻,作为等候多时的补偿。”
目送她们匆匆下楼的背影,秦温竹饶有兴致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有意思。
妹妹是救死扶伤的女医,姐姐却是隐在幕后开店的深闺妇人。
她对这姐妹俩越来越好奇了。
——————
养心殿内。
赵忠和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几下,确认温度合适以后,才轻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憔悴,伸出手道:“这药是一天比一天苦了,朕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喝多久。”
赵忠和劝道:“陛下,良药苦口利于病,只有您尽快好起来,满宫上下才能安心呀。”
“你这贫嘴的奴才。”
皇帝吭吭地笑了几声,才叹息道:“前几日下旨赐婚,朕瞧着土谢图汗的脸色很是难看,只怕在心里埋怨朕乱点鸳鸯谱,把他的格格嫁给了一无是处的太子。”
赵忠和依旧笑容满面,见皇帝开始喝药,便从桌上端来一碟蜜饯,答非所问道:“这杏子是善妃娘娘命人送来的,特意嘱咐奴才给陛下您尝尝味道,喝完药就吃一块吧?”
皇帝对赵忠和的态度很是满意。
这人比之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全福要听话得多,凡事守口如瓶,不该说的东西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伸手接过蜜饯,叹了一口气道:“太子确实任性,但他是阿淑的孩子,没有母族兄弟庇护,实在是可怜。”
“趁着朕如今还是天子,只能多多为他着想几分,免得他被瑞王压在身下,不得众臣支持。”
说到瑞王,皇帝的眼里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
这孩子比他年轻时更出众,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都是天生的帝王之象。
然而一山不容二虎,他如今年事已高,心里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哪怕身下就是龙椅,却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以至于对瑞王本人也没有好脸色——
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和瑞王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儿,皇帝连忙对着赵忠和道:“快,把朕的仙药拿来!”
赵忠和有些犹豫道:“陛下,太医都说了,仙药对身体不好,偶尔吃一次可以,不能经常食用……”
“放屁!”
皇帝忍不住骂了脏话,把床榻拍得砰砰作响,怒道:“那太医是何居心?见不得朕好是不是?”
“这几日吃了仙药,朕感觉身体都有力气些了,精神劲儿也好了许多,显然是上天有灵,专门赐予给朕的灵丹妙药。”
赵忠和的话不仅没能劝住皇帝,反而让他坚定了信念,认为仙药是个好东西:“快给朕吃两粒,明日让那些大臣们都看看,朕的身体好着呢!”
“这……奴才遵旨。”
赵忠和无奈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还没拿稳,就被皇帝伸长了手,稳准狠地抢了过去。
只见他丝毫不顾天子的仪态,像个走火入魔的赌徒一般,迫不及待地拔开瓶塞,直接倒出五六粒,将它们全部囫囵塞进了嘴里。
“陛下不可!快吐出来,仙药一次只能吃两粒呀!”
赵忠和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想要把瓷瓶抢回来,却被皇帝一把推开,摇头晃脑道:“没事儿,朕心里有数。”
药丸不大,每一粒的外面都裹了层蜂蜜糖衣,吃起来甜滋滋的,美得让人找不到天南地北。
皇帝很快放缓了脸色,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他慢慢地顺着枕头滑进被子里,梦呓似的轻声呢喃道:“赵忠和,你出去吧,朕想睡一觉。”
赵忠和不敢忤逆他,只能帮自家陛下了抚平被角,恭敬道:“是,奴才告退。”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小太监惊恐的叫喊:“陛下,不好啦!”
“瑞王杀进皇宫了,您快出来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