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和皱起眉毛,走过去拉开殿门,厉声呵斥道:“没规矩的奴才!”
“如今陛下身体不适,正是需要安心休养的时候,在这儿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若是扰了陛下的清净,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太监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立刻惨白着脸跪了下去,压低了声音道:“奴才该死,请赵大人恕罪。”
赵忠和见他识相,便缓和了脸色,居高临下道:“起来吧。你有何事要禀报陛下?先说来听听,我再进去传话。”
得了宽恕,小太监松了一口气,却不敢依他所言站起身来,于是膝行两步来到赵忠和的脚边,有些急切道:“瑞王殿下带着他的十万精兵杀回来了!”
“京郊城墙处的守御长见情况不对,连忙下令封锁城门,又立刻快马加鞭赶到皇宫来,现在正跪在养心殿外面,等着陛下做定夺呢!”
他一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却没能得到面前人的回应。
于是小太监壮着胆子抬头一看,只见赵忠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问道:“这位守御长姓甚名谁?”
小太监想了想,老实回道:“好像姓陈,至于名叫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担心自己没能答上赵忠和的问题,再次引来怪罪,连忙表忠心道:“奴才这就去问,请大人稍等片刻。”
“等等。”
赵忠和开口喊住了他,面上带着笑意,目光里却闪过一丝冰冷:“把陈守御带进来吧,让他来面见陛下,亲自禀告城外的情况。”
“是。”小太监恭敬地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床帘后传来皇帝如梦似幻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赵忠和压根不搭理他,径直走出殿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守在寝殿门口的禁军长。
他淡然吩咐道:“立刻封锁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禁军长接过玉佩,有些犹豫道:“若是……后宫里的太后和娘娘们非要过来探望陛下呢?”
听了这话,赵忠和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轻声道:“不许任何人进出的意思,就是无论太后、皇后、妃嫔们、大臣还是世家子弟,闲杂人等均不可靠近养心殿。”
“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坏了瑞王殿下的大业,还是趁早抹了自个儿的脖子挂到墙头,避免日后被我亲自扒皮抽筋,把你扔进泥缸里做人彘。”
迎上这位九千岁阴冷的视线,禁军长顿时握紧了手里的信物,连声道:“属下立刻就去办!”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了皇帝若有似无的呻吟声。
赵忠和环顾一圈,只见在这庭院内,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自己的人,才哼笑一声,转身进了门。
他走到床边,伸手掀开黄帐,注视着皇帝垂垂老矣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温声道:“陛下快睡吧,这儿没什么事,无非就是小太监没规矩,吵闹了几句而已。”
“是吗……”
皇帝呛咳几声,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几乎快要睁不开了,但嘴里还是喃喃道:“可是朕怎么好像听见他在说,瑞王进宫来了……瑞王不是出征大漠去了吗?”
赵忠和取下头顶的巧士冠,随手放到了桌子上,又抽走黄帐上的系带,将自己的头发仔细挽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来到桌子旁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道:“陛下,有句古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不过奴才眼拙,看不出您现在过问瑞王殿下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所以啊,您就省省力气,留着待会儿立遗嘱、传口谕的时候再说吧。”
皇帝原本昏昏沉沉都快睡着了,然而听见这句话,顿时心里一惊,立刻转醒过来,艰难地转头看向赵忠和:“你说什么?”
“你、你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死呢,立什么遗嘱!”
赵忠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笑了起来:“陛下,仙药好吃吗?吃起来是不是浑身舒坦、如登仙境?”
闻言,哪怕皇帝再固执愚钝,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敢情这些日子里,无论是自己身体的虚弱、还是那些太医对于病症的避而不谈,都是赵忠和这个阉人搞的鬼!
于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双目涨得通红,怒声斥责道:“是你,你要害朕!”
赵忠和抿了一口茶水,才笑道:“此言差矣。陛下,奴才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宦官,如何害得了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报——臣乃守御长陈轲,按照赵大人的命令,前来求见陛下!”
还没等皇帝出声应答,赵忠和已经站起了身子,走到殿前打开门,把人亲自迎了进来:“陈大人,请进。”
陈轲职位不高,从未面见过圣颜,跪在寝殿门口时,只觉得呼吸发紧,一阵心跳如鼓,觉得自家祖先亡故多年,终于冒了回青烟,居然能保佑自己来亲眼见上皇帝一面。
他方才随着小太监进来,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认为赵忠和就是引荐自己的贵人。
此刻见到了面前衣着华贵的白面男子,陈轲立刻感激道:“多谢大人体恤,叫臣亲自来向陛下禀报情况,实在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赵忠和轻轻一笑,示意他先行进殿,同时接过小太监悄然递上来的长剑,默不作声地跟在陈轲身后,反手合上了殿门。
而守御长陈轲早就已经沉浸在光宗耀祖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他在寝殿内环顾一圈,看见了那顶明黄色的床帐,便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单膝跪了下来,抱拳大声道:“臣守御长陈轲,前来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皇帝以为这个陈轲也是赵忠和手下的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起身下的枕头,狠狠朝他扔了过去:“滚!”
陈轲:……?
他有些茫然道:“陛下,臣是来禀报瑞王殿下进京一事的,不是您叫臣来面见的吗?”
“滚、滚!朕何时说过允许你进殿了,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统统给朕滚出去!”
皇帝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太子呢,把太子给朕叫进来!”
赵忠和慢慢地走到陈轲身后,笑着回答道:“陛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您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不是亲自禁了太子殿下的足,说没有您的允许,谁也不能放他出东宫吗?”
此时此刻,哪怕陈轲只是个吃蛮力过活的守御长,也反应过来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慌忙想要站起身子,却被赵忠和用长剑压住了肩膀,剑刃逼近脖颈处,寒光乍现,威慑十足。
宫里有个规矩,面见陛下之前,所有人都必须把随身的武器交给守门太监,由其代为保管。
所以陈轲没有任何武器可以与赵忠和抗衡,他的余光瞥见脖子上的剑尖,双腿一软,立刻老实地跪了回去。
皇帝听了赵忠和的话,呼吸一窒,忍不住又连声呛咳起来。
他在惊慌失措间抬起头,想要伸手去扯床帘上的黄系带,想要给众妃和群臣留下警示,表明自己此刻正受人胁迫,无法向外求援。
“陛下可是在找这个物件?”
说着,赵忠和笑吟吟地晃了一下脑袋,明黄色的系带从他身后一闪而过,竟然被当做了束发用的布条,牢固地绑在了头上。
他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实话告诉您吧,今日本来想让您吃完仙药,好生睡上一觉,舒舒服服地走上黄泉路。”
“结果都怪这陈轲,他不是奴才手里的人,非要挡了瑞王殿下的路,封锁城门,还试图前来报信,吵醒了陛下的午觉,真是不知好歹,其心可诛。”
听了这些话,皇帝目眦欲裂,整个人歪靠在床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奴才斗胆帮您处理了他,叫他提前去黄泉路上等着,到了阴曹地府也能继续伺候陛下,这可是显亲扬名的天大荣耀。”
陈轲惊恐道:“什么?我不——”
然而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立刻被赵忠和反手划开了喉咙。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玉瓷砖,整个寝殿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赵忠和一脚踢开挡路的死人,来到床前,迎着皇帝惊恐万分的目光,笑道:“陛下放心,奴才可不敢对您动手。”
长剑被人随意扔到地上,发出了“哐当”的声响。
他从怀里取出瓷瓶,递给了床上的皇帝:“里面还有好几粒仙药,您一口气全吃了吧,免得浪费,里面多少还加了些人参呢。”
回想起仙药带给自己那飘飘欲仙的感觉,皇帝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把东西接了过来,颤抖着手拔开瓶塞,把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入嘴里。
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死得舒服些,免得自个儿遭罪。
眼看药效逐渐发作,赵忠和低头靠近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蛊惑,低声劝道:“陛下,该立遗嘱了。”
皇帝的嘴唇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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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初秋的季节,天气依旧炎热,阳光落在将士们的身上,让人只觉燥热无比。
没了守御长的带领,其他的杂兵站在墙头,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城外的十万精兵,皆不敢轻举妄动。
数万将士的前方,秦瑞轩坐在马上,腰侧别着一把长刀,正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骠骑将军扯着手里的缰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殿下,时间到了。”
秦瑞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正要下令,然而就在这时,了望台上突然伸出一名小将的头来。
只见他犹豫片刻,才大声道:“守御长已经前往皇宫,向陛下禀报您的反叛之举!瑞王殿下莫要再靠近城墙一步,否则属下就要采取保城措施了!”
他喊得脸红脖子粗,显然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称呼还没改过来,依旧一口一个“殿下”“属下”地叫着。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秦瑞轩不和他多废话,开口道:“本王数三声,城门,开还是不开?”
“这京城里全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本王也不想伤及无辜,开了城门便直奔皇宫而去,不会杀害你们的性命。”
他顿了片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今日这城门不开,那么本王也只好命将士们用蛮力突破,只怕到时候真的闹出人命,于你我而言都不好。”
闻言,高墙上的小将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好把头缩回去,和其他巡逻兵交流了一番,才重新探出身子,大声回道:“瑞王殿下莫要再为难我们了,在守御长回来之前,开不开城门都不是我们能说得算的。”
他的心里直犯嘀咕:要是真把你放进去了,到时候没能反叛成功,岂不是还要拉我们这些开门的垫背?
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问题是你们这些皇公贵族最看重血脉传承,哪里舍得真的把培养了这么多年的皇子给赶尽杀绝。
最后的下场就是天子犯法无罪,庶民路过被押入大牢。
“一。”
秦瑞轩也不多和他废话,抬起胳膊比划出手势,让身后的将士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小将见他来真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几分慌乱:“别别别,殿下,方才不是说好了等守御长回来了再谈吗?”
“属下只是个小队长,没资格代替长官做决定,您这是要了我的命呀!”
秦瑞轩恍若未闻:“二。”
小将仿佛看见了太爷在向自己招手,立刻哭天喊地起来:“殿下!求求您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真的做不了主啊!”
骠骑将军怒目圆瞪,大声喝斥道:“你们守御长已经去了有半个时辰了,只怕早就丢下你们的性命,拖家带口逃之夭夭了。殿下让你开门,你就开,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小将兀自哭喊着求饶,连同他身后的几名巡逻兵也忍不住呜呜地饮泣起来。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