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的人生路,还需要一步一步去走。无论多么艰难,都要走下去。
冬儿出生了,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一些矛盾,但同时也带来快乐。
九光出摊回来,看到冬儿躺在炕上,睡得的样子美滋滋的。他忍不住就弯腰探头,去亲冬儿。
静安看到,多数会制止他:“去洗手,去刮胡子。别把孩子弄醒了,她刚睡着。”
九光身上也带着一股冷气,静安担心冬儿抢到风。她可是早产儿。
九光稀罕冬儿,动作太粗鲁,他唇边的胡茬,经常把冬儿扎哭了。当冬儿哭了的时候,他连忙把冬儿抱到静安跟前。
静安本来想洗个衣服拖个地,可冬儿以哭,她就没法干活。
九光白天出摊卖鱼,晚上回来,炒个菜,喝点小酒,看个电视,往炕头上一躺。冬儿不哭的时候,他会逗弄冬儿一会儿。
冬儿要是哭了,他就马上喊静安。
冬儿跟爸爸关系也不错,吃饱了,躺在九光的怀里,也睡着过。
九光就惊喜地说:“静安,你看,我也能把冬儿哄睡了。”脸上笑得很得意呢。
冬儿满月的前一天,九光出摊回来,先在婆婆那屋待了半天,才回到自己家。
静安已经焖了米饭,炒了一个土豆丝。
九光吃饭的时候,跟静安商量:“冬儿满月了,应该张罗一桌,庆祝庆祝。”
静安没有这个想法,她认为庆祝可以,不用张罗一桌。就自己买点鱼肉,做两个菜,就可以。
但九光不同意:“我闺女满月了,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再说,我大姨,二姨,三姨,老姨,还有几个舅舅,还有姑姑,都要来呢。”
静安说:“那,要花多少钱预备饭?”
九光说:“二百块,差不多吧。”
静安有些不快:“二百块钱,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呢,别张罗饭了,又麻烦,又费钱。”
九光不听静安的:“二百块还算多?我冬天时候出摊,有时候,一天就挣二百。”
静安还是不想办酒席:“你一天挣二百的时候,加在一起也没有两天,你有时候一天一分也没挣呢。”
九光说:“明天客人都来看冬儿,咱们不预备一顿饭,像话呢?这是人情往来,你读书读傻了?再说,谁能空手来?谁不都得给冬儿一点见面礼。你放心吧,你给我二百元预备饭,肯定不让你赔上。”
九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静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就从抽屉里拿出二百元钱,让九光去置办酒菜。
静安给冬儿准备好了满月的礼物。她用毛线给冬儿织了一个小帽,织了一双毛袜子。
她还在笔记本上写日记,每天记录跟冬儿的点点滴滴,有快乐,有沮丧,她想,将来冬儿长大了,就把这个本子送给冬儿,冬儿一定喜欢。
第二天上午,静安给冬儿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小帽,穿上袜子,把冬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冬儿跟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了,她白了,胖了,长大了。她会笑了,眼睛会找人了,笑的样子,仿佛花都开了。
九光把钱给了他妈,让他妈买了蔬菜和肉,张罗了两桌饭菜。
亲戚陆续地来了,到静安这屋看看孩子,有的抱抱孩子,有的摸摸孩子的脸蛋,逗弄孩子一会儿,也就都走了,去婆婆那屋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来静安的房间里看望冬儿的亲戚,谁也没有随礼。静安有些奇怪,当然,她也不能问。
晚上客人散了,九光回到房间,喝得醉醺醺的,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只有喉咙里打着鼾声。
第二天早晨,两人吃饭的时候,静安才问起昨天满月酒的事。
“你们家亲戚怎么没有随礼呢?来喝满月酒都是空手?”
九光淡淡地回应:“都随礼了,哪有空手来喝酒的。”
静安不解地问:“我没收到啊?他们给谁了?”
九光瞥了静安一眼:“啊,都给我了——”
静安看着九光:“够咱们预备饭的二百块钱吗?”
九光说:“肯定是够,不过,我把钱给妈了——”
静安没听懂:“啥意思,我咋没明白呢?”
九光埋头吃饭:“我把亲戚随礼的钱,都给妈了。妈说这些礼,将来都是她随出去,不用我们随礼,那这些礼钱,自然就给妈了。”
静安不高兴:“妈要是收礼的话,那办酒席的钱不应该我们出呀,应该她出?”
九光也不太高兴:“什么你们我们的,谁出钱不一样。”
静安很生气,饭也吃不下去,把饭碗一推。
“怎么能一样呢?你们家人是不是当我傻呀?办酒席的钱要我掏,客人来随礼的钱,你妈收起来,有这样的吗?拿我不识数啊?”
九光也冲静安吼:“那我妈要,我还能不给啊?”
静安气坏了,是婆婆跟九光要的这些随礼钱。“冬儿从出生到现在,你爸一眼没来看过,你妈一分钱没花过,没给冬儿买过哪怕头发丝儿的东西,只有你大姐送冬儿一套衣服,你们拿我当傻子!”
九光认为静安胡搅蛮缠:“什么当傻子?你妈到省城手术,我妈爸借钱给你们。你呀,净挑那些歪理!”
静安对婆婆很不满意。
“现在我们厂子有变动,谁也不知道要变成啥样,也不知道下个月,我的工资还能不能开下来,钱对咱们来说,太重要了。”
九光不悦:“行了,别说了,我想办法挣钱,肯定不让你和孩子饿着!”
静安知道九光的冻鱼卖得不好。仓房里还有七八板鱼呢,但一天都卖不出去一板。照这样下去,这点冻鱼够呛能卖掉。
三月中旬了,春风刮了一天又一天,风虽然冷,江水虽然没有解冻,但冻货都冻不住了,就会融化成烂泥。
要是不快点卖鱼,仓房里的冻鱼就得扔掉。
静安替自己的前途着急,也替九光的冻鱼着急。
她又不敢着急,母亲说了,静安的情绪直接影响奶水的充足。要是她着急上火生气,奶水就可能没了。
静安必须让自己高兴起来。
只要九光不在家,静安就开始唱歌。唱歌的时候,她快乐。
唱歌的时候,冬儿默默地听着,不哭了,静安可以利用这难得的时间,做点家务。
本来,静安坐完月子的第二天,就打算抱着冬儿回娘家,可外面下雪。
九光不让静安回去,等过两天,天气好了,再送静安回娘家。
九光去出摊,越卖不动货,他越不想出摊。
不过,三月中旬下雪,九光很高兴,他希望一直下雪,天气一直冷下去,别暖和,这样的话,他的冻鱼就不会化掉。
但是,事与愿违,雪下到中午的时候,雪花突然不见了,却有湿漉漉的雨丝飘了下来。
九光在心里骂老天爷不照顾他。
跟九光一起在鱼市上卖冻货的几个人,都陆续地不出摊了,家里的冻货都已经出手,就准备歇歇,再找点别的小买卖做。
只有金嫂,每天披着棕色的大衣,跟九光站在鱼市里。
金嫂的冻货也卖没了,这两天没找到什么活儿干,就帮着九光卖冻鱼。也不是白帮忙,她进价从九光这里拿一板鱼,卖完之后,再从九光这里拿货。
这天,眼看下雨了,金嫂愁眉苦脸:“九光啊,赶紧想办法,家里的冻鱼要尽快出手,要不然,就烂在手里。”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没有带雨衣,身上都浇透了。
九光的一板鱼打开,就卖了一秤盘子,他灰心丧气,回到家里,一头躺在炕上。
静安见九光灰着脸回来,以为他病了,问他,也不吭声。
伸手摸摸九光的额头,不怎么热。
九光低声地说:“媳妇,今天不出摊,太难受了!”
静安看到九光痛苦的表情,她比九光还难受。这就是那个她结婚前,崇拜的男人吗?
她不希望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她希望他高兴起来。
外面下着冷雨,房间里更是阴冷。
静安让九光守着女儿,她到厨房去装炉子。
外面的柴禾垛也被雨水浇湿了,她找了两块塑料布,苫在柴禾垛上,又用砖头压在塑料布上,防止风把塑料布刮跑。
静安从柴禾垛的里面,拽出一些干燥的柴禾,装好炉子,把炉子点上,烧上一壶水。
回到屋里,九光也强挺着坐起来,哄着冬儿玩。
静安安慰九光:“毕竟我还有一份工资呢,别上火了,鱼卖不掉,咱们就自己吃掉,平常我都舍不得吃,这回可劲吃。还有,明天我回娘家,不买别的礼物,就带一兜鱼回去。”
九光被静安的话逗笑。患难见真情。
他见静安温言细语地安慰他,就来了感觉,他想跟她亲热一下。
静安立刻变了脸:“没到三个月呢,你别乱来。”
九光顶烦静安说这句话!做这件事,还需要时间限制?都限制几个月了。
从静安怀孕后,她就今个不行,明个不行,他娶个老婆,当摆设!
九光黑了脸,不说话。
见九光生气,静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
静安就说:“冬儿刚才吃饱了,你在家守着冬儿,我去厂子开支,怎么也能开回来一百块钱。”
九光见静安要走,更不高兴:“冬儿要是哭了,我哄不好她。”
静安说:“冬儿要是哭,你就把她抱起来。她要是还是哭,你就抱着她在地上走一走。”
九光见静安去穿大衣,连忙问:“那她还是哭呢?我有啥招儿啊?”
静安说:“你就唱歌给她听,她就不哭了。”
九光生气地说:“纯扯淡!”
九光不太相信歌声能哄好冬儿,况且,他不会唱歌,唱歌跟狼嚎一样,还不得把冬儿吓哭?
静安说:“那我也得开支去,再说,也要到厂子看看去,看看厂子现在啥样了。”
九光见拦不住静安,只好说:“外面下雨呢,披着我的雨衣去吧。”
九光的雨衣是绿色的,一直拖到脚面,遮风挡雨还保暖。静安刚出月子,他怕媳妇冻着。
但是,静安才不听他的呢,她打着一把花伞走了。
九光看到静安从窗前过,气呼呼地看着冬儿:“你妈,就是到厂子浪张去了,不穿雨衣,打着一把破花伞,臭美呢,看冻着她咋整!”
静安换上呢子大衣,穿上皮鞋,打着花伞,婷婷袅袅地走进工厂大门,好像恍如隔世一样——
正对着大门的油漆路,看着好像寂寞了很多,没有工人在路上走。
两侧的树木在冬天掉光了叶片,灰白的树干空空地伫立在寒冷的春雨里。
静安算计了一下,这个时候,热处理应该是李宏伟和刘艳华这班。
不过,现在李宏伟升了副主任,他还是不是跟着热处理的三班倒走?静安就不知道了。
静安没有先到车间,而是先去了父亲的仓库。
父亲仓库的窗户玻璃上,伸出一段炉筒子,炉筒子里冒着烟。那说明仓库里烧炉子呢。
静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头一场春雨太冷了,她想尽快到温暖的地方去。
仓库门前,父亲用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花坛,里面种着百日菊。现在,小小的花坛里只有枯萎的草梗。
到了夏天的时候,百日菊就开得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别提多美了!
推开仓库的门,没看到父亲。静安站在门口,小声地喊:“爸,爸——”
没听见回音儿,静安就大声地喊:“爸——爸——”尾音带了一点撒娇。
从仓库里面走出父亲的身影,父亲还是那么瘦弱,但身体很硬朗,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
一身蓝灰色的厂服,干干净净,一个油点都没有。
父亲看到静安,笑着说:“你咋来了?咋穿这么少?爸这里有件棉袄,你穿上吧,别冻坏了,你刚出月子!”
静安把伞撑开,立在门边,伞柄下,滴答着雨滴。
静安坐在炉子旁边的马扎上,两只手伸到炉盖儿上烤手。
父亲往炉子里加了两块大块煤,炉子烧得呼呼地,很快,炉筒子都烧红了。
父亲搬凳子坐在静安跟前:“咋想起来厂子了?来开支啊?”
静安说:“嗯呢,开支。这么长时间没来了,也来厂子看看,听说,厂子要给一些人放假?”
父亲说话声音很小:“你不用担心,昨天李宏伟来领货,告诉我了,第一批刷下去的工人名单里,没有你。”
静安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了。
父亲打量着静安:“你瘦多了,冬儿咋样?好不好哄。”
静安苦笑:“还行,有时候也不好哄,可能肚子疼吧。”
父亲说:“这也出了月子了,你就抱着孩子回咱家吧,你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天天在家做衣服呢,还能帮你照顾点孩子。”
静安高兴起来:“本来打算今天回去,早晨下雪了,九光没让我们走。等明天我就抱着孩子回去。”
父亲看到女儿,谈到外孙女,他很开心,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父亲笑着说:“你妈找人打了一个银锁,上面还刻字,长命百岁,等明天你抱着冬儿回家,你就看见了,可好看了。静禹喜欢上了,拿到他房间稀罕了一宿,才给拿回来。他还嫉妒冬儿呢,问你妈,小时候咋没给他做个银锁?”
静安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心里淌过一道暖流。
婆家人,在冬儿满月的时候,什么也没有送给冬儿。可娘家,却给冬儿做了一个长命百岁的银锁。
父亲继续说:“静禹也给冬儿买礼物了,买了一个红色的斗篷,里面带毛的,帽子可漂亮了。静禹过年这段时间不是出摊卖鞭炮吗?挣点钱,我和你妈都没要。
“孩子上进,我们就鼓励他,再说,你老弟手紧,不会乱花钱的。不过,这个斗篷,花了不少钱,你妈还笑话他,说舅舅对外甥女还挺大方!”
静安想起静禹,想起大年三十儿那天中午,静禹疯了似的抱着她,往医院大厅里闯。
还有,静禹哭得鼻涕老长,担心静安和静安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家人,静安心里总是感觉暖洋洋的。